《素问》《灵枢》的热病成就 《素问》《灵枢》之中有丰富的外感热病思想,总结了汉之前的外感热病学成就,为后世的发展开辟了道路。人们已经习惯把《素问》《灵枢》称为《黄帝内经》,曹东义在《神医扁鹊之谜》《中医外感热病学史》二书之中,通过古籍制度和《汉书·艺文志》的篇卷体例,以及对于《素问》《灵枢》内容的考察和后人的引用情况,认为《黄帝内经》作为一种古籍已经散佚,但是其内容,以及《汉书·艺文志》的“医经七家”的内容精华,都被吸收进了《素问》《灵枢》之中,后者属于集大成之作,反应了汉代之前的医学成就。 一、确立了热病的病因为“伤于寒”,“今夫热病者,皆伤寒之类也”,为后世的广义伤寒病因学说打下了基础。 但是,我们必须辨识清楚的是,《素问》《灵枢》之中的“伤寒”是“伤于寒”的省称,而不同于后世的作为病名的伤寒。而在此之前,尽管殷商甲骨文中就有“祸风有疾”和“杞侯热,弗其祸风有疾”的记载,但未见以伤寒命名热病的记载。《左传》记述的医和论述“阴淫寒疾,阳淫热疾”,也不是用伤寒命名外感热病。或许当时的人们只重视疾病的“蒸蒸而热”,而对于病因的推求要晚得多。因为“发热”既可以是病人的主观症状,也可以很容易地被医生和家人客观地察知,所以“热病”应当较早地被古人了解,而对于引起发热的病因的了解,是在相当晚期逐渐认识的,并逐步“达成了共识”的。所以《素问》《灵枢》之中有“热论”“热病篇”“刺热论”“评热论”,而没有一篇是以伤寒命名的专论。在证候描述比较完整的《素问·热论》中,也没有“恶寒”的记载与描述。这一特点,反映出“热病”名称的古老和雅正。 二、提出了“冬伤于寒,春必温病”,“凡病伤寒而成温者,先夏至日者为病温,后夏至日者为病暑”的学说,为伏气温病说的滥觞。 温与热只是程度不同而没有本质的差异,张家山汉墓《脉书》关于温病与火疢的论述,都是证候的描述,没有将季节因素与发病情况结合起来叙述。“在身,炙痛以行身,为火疢。火疢,赤气也。”说明身体一团热气并伴有身体疼痛,是外感热病的主要特征。《脉书》说:“头身痛,汗不出而渴,为温。身寒热,渴,四节痛,为疟。”因此可以看出,温病的特点也是发热身痛,并且无汗口渴,张仲景《伤寒论》对于温病和伤寒的认识,也是重视证候而不强调季节因素。 《素问》与《灵枢》的作者在这里,并没有明说伤于寒的邪气可以伏藏在肌体的内部,而仅仅是说温病和暑病,可以有很遥远的原因,是在冬季伤了寒邪之后,就容易在春夏季节患温病、热病。因此可以有“藏于精者,春不病温”的情况。但是,当后世有了“伏气温病”学说之后,人们才进一步上溯并追认《素问》的“冬伤于寒,春必温病”说的就是伏气温病,其中确有强迫古人的嫌疑。 三、提出外感热病按六经每日传一经的规律传变,这一认识影响深远。 以发热为主的疾病,此前人们往往只注意其发热的情况,也就是只抓住了发热是疾病的主要矛盾,而对于伴随症状或许并不重视。或者其他证候突出之后,比如咳嗽上气、呕吐腹痛、黄疸泻利成为突出证候的时候,就有可能另取一个病名,把它们与热病的联系切断了,另行论述,不能首尾一致地用一个总的病名概括全部的变化。《素问·热论》将所有与发热有关的证候都归集到一起,并指出其中的联系,甚至进一步归纳出这些证候可以有“先后次第出现”的规律,大约一天一个样地变化不停。这深刻地解释了临床上外感热病为什么“或愈或死”以及“其死皆以六七日之间,其愈皆以十日以上”的疑问,也便于人们从总体上把握外感热病的证候与治疗。其中虽然有程式化的理想成分,不太符合临床实际的情况,却仍然不失为伟大的发现。这一发现为后世外感热病学者所遵循,并不断得到发展与完善。 四、提出“两感伤寒”、阴阳交、发热不为汗衰等死证。 “两感伤寒”是《素问》作者的一大“理论创造”,他们观察到外感热病“或愈或死,其死者皆以六七日之间,其愈皆以十日以上”,这是什么原因呢?他们创造性的提出了“两感伤寒”学说,认为普通的外感热病“热虽甚不死,其两感于伤寒而病者,必不免于死”。因为两感伤寒是表里俱病,第一日除发热之外就“头痛口干而烦满”,精神症状十分突出;第二日则有“不欲食谵言”,已是神昏显露;第三日则进一步出现“水浆不入不知人”,水浆不入比不能食还要严重,古人曾有“饿不死的伤寒,撑不死的痢疾”之说,也就是只要能够饮水,虽然不进食也可以给疾病的康复创立条件。当不能进水的“水浆不入”发生之后,发热消耗的大量阴液不能补充,不能作汗退热,再加上神志不清的“不知人”,可见病情已经十分严重。大约相当于现代医学的菌血症毒血症,再加上脱水酸中毒,势必造成呼吸循环衰竭,这样凶险的证候在现在看来也存在生命危险,也要报“病危”,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更是凶多吉少,在劫难逃。 “阴阳交”指的是一组外感热病中的危重证候:“汗出辄复热,而脉躁疾不为汗衰,狂言不能食”。在外感热病过程中,汗出热退是疾病好转或者痊愈的象征,如果经过发汗或者自汗之后,热势不减,或者热稍退不久又出现高热的情况,往往表示病情深重。“脉躁疾不为汗衰”,代表的就是热势炽盛,难于逆转的危重病情。李士懋、田淑霄《温病求索》认为,“脉躁疾”就是脉躁数,在温病的治疗过程之中,如果脉由躁数而趋缓和,则患者的热势也将很快下降,相反,如果“体温已然正常,但脉尚躁数,可预知不愈半日,体温将复又升高。甚至可据躁数的程度,大致估计体温升高的度数,此已屡试不爽*。”这的确是经验之论。所谓“狂言不能食”,也就是“水浆不入不知人”的另一种说法,死证之一。 五、提出可以用汗泄两法与“五十九刺”的方法治疗热病。 通过发汗可以缓解或者治愈热病,古人经过长期的摸索。前面我们已经说过,发汗治疗热病与人类皮肤的进化分不开。而发汗解表,也经历过烤火发汗,到火灸、火针、针刺发汗,再到服发汗药发汗的逐渐摸索、积累。发汗药物也从热药发汗,到辛温发汗,再到辛凉发汗,不断进步的演变过程。每一点微小的进步,不知需要多少古人的探索与总结,才可以逐渐形成。《素问》《灵枢》的汗法,虽然不排除药物发汗,主要指的是针刺发汗。 《黄帝内经素问校释》引王玉川先生云:“可汗可泄,诸家注释多以发汗、攻下为解,然而与经文原意未必相符。须知《素问·热论》所谓可汗可泄,乃指针刺疗法而言。汗,谓用针补泻以出汗;泄,谓泄其气也。如《素问·刺热篇》有‘刺手阳明太阴而汗出’,‘刺项太阳而汗出’,‘刺足阳明而汗出----’。《灵枢·寒热病》亦云:‘病始于手臂者,先取手阳明太阴而汗出;病始于头首者,先取项太阳而汗出;病始于足胫者,先取足阳明而汗出。臂太阴可汗出,足阳明可汗出。故取阴而汗出甚者,止之于阳。取阳而汗出甚者,止之于阴。’是针刺既能发汗,又能止汗;邪在三阳者可汗,邪在手太阴经者亦可发汗。《灵枢·热病》云:‘热病三日,而气口静、人迎躁者,取之诸阳,五十九刺,以泻其热而出其汗,实其阴以补其不足,-----其可刺者,急取之,不汗出则泄。’又,程郊倩云;‘汗泄二字,俱是刺法,刺法有浅深,故云可汗可泄’(见顾尚之《素问校勘记》引),这一点,对于正确理解《热论》是很重要的*。” 此说颇有道理,然而针刺的“泄法”,有可能是刺络脉出血的泄热方法,如《灵枢·热病》云:“气满胸中喘息,取足太阴大指之端,去爪甲如韭叶,寒则留之,热则疾之,气下乃止。心疝暴痛,取足太阴、厥阴,尽刺取其血络。喉痹舌卷,口中干,烦心心痛,臂内廉痛,不可及头,取手小指次指爪甲下,去端如韭叶。目中赤痛,从内眦始,取之阴跷。风痉身反折,先取足太阳及腘中及血络出血”。所以,“泄”与后世的以药物泻下的“泻”法是不同的。 华佗在《素问·热论》所提出的“其未满三日者,可汗而已;其满三日者,可泄而已”的基础上,提出用汗吐下三法治疗伤寒的学说,得到了王叔和等晋唐医家的推崇与遵循。仲景《伤寒论》在《素问》汗泄二法治疗伤寒的基础上,开创性地提出了许多新的治疗方法,后世将其概括为汗、吐、下、和、温、清、消、补等八法。 由于时代和学术特长的关系,《素问·刺热篇》提出,治疗热病,“病甚者为五十九刺。”《灵枢·热病》云:“所谓五十九刺者,两手外内侧各三,凡十二痏;五指间各一,凡八痏,足也如是;头入发一寸傍三分各三,凡六痏;更入发三寸边五,凡十痏;耳前后口下者各一,项中各一,凡六痏;巅上一,囟会一,发际一,廉泉一,风池二,天柱二。”“五十九刺”后世较少应用,尤其是在仲景《伤寒论》问世之后,药物疗法空前丰富,用“五十九刺”取汗更为少见。 《灵枢·热病篇》云:“热病三日,而气口静、人迎躁者,取之诸阳,五十九刺,以泻其热而出其汗,实其阴以补其不足者。身热甚,阴阳皆静者,勿刺也;其可刺者,急取之,不汗出则泄。”可见“五十九刺”是通过针刺达到出汗的“汗法”,而且还提出“热病七日八日,脉口动喘而短者,急刺之,汗且自出,浅刺手大指之间。热病七日八日,脉微小,病者溲血,口中干,一日半而死,脉代者,一日死。热病已得汗出,而脉尚躁,喘且复热,勿刺肤,喘甚者死。热病七日八日,脉不躁,躁不散数,后三日中有汗;三日不汗,四日死。未曾汗者,勿腠刺之。” 《灵枢·热病》认为,热病不可刺的情况有九种,即“所谓勿刺者有死征也。”这九种不可刺的情况是:“一曰,汗不出,大颧发赤、哕者死;二曰,泄而腹满甚者死;三曰,目不明,热不已者死;四曰,老人婴儿,热而腹满者死;五曰,汗不出,呕下血者死;六曰,舌本烂,热不已者死;七曰,咳而衄,汗不出,出不至足者死;八曰,髓热者死;九曰,热而痉者死。腰折,瘛疭,齿噤齘也。凡此九者,不可刺也。”《灵枢·热病》所说有死征的九种热病,都是正气虚衰,邪气亢盛的危重证,在当时的条件下死亡率很高。仲景《伤寒论》和后世温病学,对这些热病的死症,都逐渐探索出了治疗的方法,体现出外感热病治法的进步。 六、提出“发表不远热,攻里不远寒”的用药法则。 七、《素问·刺热篇》提出:“诸治热病,以饮之寒水乃刺之,必寒衣之,居止寒处,身寒而止也。”注重物理降温。 八、《素问·刺热篇》用脏腑辨证而不是按六经论述热病证治,为后世三焦脏腑辨证开创先河。 《素问·刺热篇》说:“肝热病者,小便先黄,腹痛多卧身热,热争则狂言及惊,胁满痛,手足躁,不得安卧,庚辛甚,甲乙大汗,气逆则庚辛死,刺足厥阴少阳,其逆则头痛员员,脉引冲头也。心热病者,先不乐,数日乃热,热争则卒心痛,烦闷善呕,头痛面赤无汗,壬癸甚,丙丁大汗,气逆则壬癸死,刺手少阴太阳。脾热病者,先头重颊痛,烦心颜青,欲呕身热,热争则腰痛不可用俯仰,腹满泄,两颔痛,甲乙甚,戊己大汗,气逆则甲乙死,刺足太阴阳明。肺热病者,先淅然厥,起毫毛,恶风寒,舌上黄身热。热争则喘咳,痛走胸膺背,不得大息,头痛不堪,汗出而寒,丙丁甚,庚辛大汗,气逆则丙丁死,刺手太阴阳明,出血如大豆,立已。肾热病者,先腰珩痠,苦渴数饮身热,热争则项痛而强,珩寒且痠,足下热,不欲言,其逆则项痛员员淡淡然,戊己甚,壬癸大汗,气逆则戊己死,刺足少阴太阳。诸汗者,至其所胜日汗出也。肝热病者,左颊先赤;心热病者,颜先赤;脾热病者,鼻先赤;肺热病者,右颊先赤;肾热病者,颐先赤。病虽未发,见赤色者刺之,名曰治未病。” 其中记载了肝热病、心热病、脾热病、肺热病、肾热病的病状和治疗方法,可以说是外感热病脏腑辨证的先驱,有很高的学术价值。比如,其中对于肺热病的描述,就很像2003年流行于中国、大闹寰球的SARS。 其中提到五脏的热病共有的证候都有面色赤,而且能在热病的早期出现,甚至提到“见色赤者刺之”就是治未病,可见面色赤在外感热病早期诊断中的价值是很高的。既为“望而知之”的神医提供了基础,也说明了古人治未病的可行性。也就是说,像扁鹊望桓候那样的“超前诊断”并非不可能,并且,中医预防用药的“先病而治”,也决不等于人人服药。 扁鹊诊断的神奇技能,不但被世人传诵,甚至被逐渐神化。人们说他“视病尽见五脏证结,特以诊脉为名”,还说他饮了上池之水,具有特异功能,“能见垣一方人”。这些传说也被司马迁以传疑笔法“实录”在了《史记·扁鹊传》里。这都是外人不了解高明的医生完全可以“望而知之”的结果。古人善于观察,某些方面是我们今天所不及的,甚至在很久以前的古代就有所失传了。比如,古人对于日月星辰的观测,对于建立圭表测日影定季节,观物候知天象,发明干支来记日期,造汉字以代“结绳之政”等等,都是有很深刻道理的学问。而现今文明时代的许多“现代人”,不用说“麦苗韭菜分不清”,二十四节说不全,甚至连东西南北也分不清,更不用说“仰观天文,俯察地理”了。在这个意义上说,我们大大地退化了,逐渐成了给化验单看病的医生,丧失了本来应当具有的四诊功能。 古人对于脉理的推求,也远远胜过今人。扁鹊就是一个很重视“客观检查”的著名医生,他望见桓侯有病,提醒桓侯,桓侯却说“寡人无疾”。他一次一次地提醒,桓侯一次一次地否定,最终的客观事实证明了他的远见卓识。诊虢太子尸厥,扁鹊主要运用的是闻诊与问诊,而判断赵简子的病情他主要依靠切诊。他能集“神圣工巧”于一身,别人在称赞他能“生死人”的时候,他给人们留下的却是“越人非能生死人也,此自当生者,越人能使之起耳”。这就是扁鹊宗师留给后人,留给我们的“大医风范”和“中医特色”!我们不应当只是尾随在西医的后边,人云亦云,忘了自己的本色,忘了四诊的优势。 所有的热病尽管都发热,有的患者或者脏腑得热病的时候,先发热而后才有其他证候;有的患者或者脏腑得热病的时候,先有其他证候,然后才发热。心的热病甚至“数日乃热”。诊断热病,不能把发热作为唯一不可或缺的证候或者主证。张仲景就吸收古人这一经验,在《伤寒论》中说:“太阳病(即发病第一天),或已发热,或未发热,必恶寒、体痛、呕逆、脉阴阳俱紧者,名曰伤寒。”又说:“病有发热恶寒者,发于阳也;无热恶寒者,发于阴也”。也指出有的伤寒病初期并不发热,主要有恶寒。 《素问·评热病论》不仅引用了古代《热论》的“汗出而脉尚躁盛者死”的著名论断,而且还引用了古代《刺法》关于风水的学说,提出了“邪之所凑,其气必虚”的著名论点。也就是说,即使是外感热病,外来的邪气也必须在人体正气亏虚的时候,才能引起人体的发病。治疗结果的好与坏,更离不开人体正气的存亡。正气由何构成,值得我们进一步思考。紧紧依靠正气,这既是中医的出发点,也是中医的落脚点。 《素问》《灵枢》热病之缺陷如前所述,《素问》《灵枢》的外感热病学说,取得了巨大的进步与成功,这是与此前人们的认识相比较而言的。我们说其中有“缺陷”或者存在“不足”,也是与后世的进步比较而言,实际上是一种“苛责古人”的做法,为了探讨原委,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在疾病的命名上不够重视病因的伤寒之邪:《素问》《灵枢》之中,有“热论”“平热论”“刺热论”“热病篇”,没有一篇是以伤寒命名的专篇,这说明虽然认识到了外感热病的病因“皆伤寒之类也”,却没有在病名上进行性强化,也就是说,没有上升为“一级”病名,在认识的高度上,与后世是有明显的不同的。另外,《热论》六经辨证之中,没有“恶寒”的证候,可见“内经时代”对于热病之伤寒病因是不够重视的。 从《难经》“伤寒有五”开始,把热病纳入到广义伤寒之下,从此,成了伤寒的一统天下,热病一词很少有人提到了。隋唐之际的扬上善编著了《黄帝内经太素》,在整理《素问》《灵枢》有关热病内容的时候,却冠以“伤寒”的名称,由此可见东汉末年以来,范汪、华佗、张仲景、王叔和、皇甫谧、葛洪、陶弘景等名医,都闭口不谈热病,而是众口一致地说起了伤寒,成了不可逆转的时代风尚。到了扬上善的时候,把当代的“普遍认识”上溯,似乎“内经”也是只说伤寒不提热病的,所以将就着用“伤寒”做了篇名。 对于疾病的命名,是直接以四诊所见的证候为依据,还是以推求出来的病因为依据,这的确有重新认识的必要。“审证求因”曾经或者如今仍然被中医学界所推崇,似乎只要抓住了病因,消除了病因,就可以治愈疾病,而且是从根本上的治愈,好象是很先进、很科学的理论。其实不然,因为“病因”是推求的,而不是实证的,所以,外感热病的病因问题“越推求越复杂”,有的说这是伤寒,有的说这是温病,也有的说是瘟疫,同一种SARS疾病,中医界出现了众多互相矛盾的说法,就是“审证求因”造成的。不仅如此,伤寒学派与温病学派的论争,长达几百年争而不决,也与没有正确认识“审证求因”有关。 张仲景《伤寒杂病论》的巨大成就,奠定了中医临床医学的基础,我们进一步深入研究仲景对于疾病的辨治内容,将有利于我们理清思路,坚定我们的发展方向。通过仲景对伤寒、杂病的论述,我们不难发现仲景重视的是病、脉、证、治,他对于伤寒的六经病、温病、风温、伤寒、中风等病的命名,大都是以脉证合参的形式命名的,而很少提六淫邪气;治疗的时候也只是提到“当解表”、“当发汗”、“阴阳自和者必自愈”,而不提“当辛温”、“当散寒”、“当驱邪”。难道仲景在《自序》中说的“伤寒十居其七”、“见病知源”不重要吗?为什么不在分篇论述和具体条文之中突出病因的重要性呢?仲景对于疾病认识的这种特点,同样见于杂病的命名与描述之中,这决不是偶然的,值得我们深思。 病因已成既往,推求未必恰当。世事是复杂的,疾病的成因也是复杂的。在疾病的因果链条之中,很少有“单因”之果,即使是外感疾病可以追朔到比较明显的诱因,也不能把“病因”说得很清楚,因为同样感受邪气,有的人发病,有的人却安然无恙;发病之后,病状各异,病情或轻或重。可见疾病的成因,并不只与外邪有关,人体的正气在发病过程中的重要作用是不容忽视的。 人体的正气是一个概括的说法,它不仅指卫气、皮毛具有卫外功能,阴阳气血、脏腑经络、津液精神、饮食睡眠无一不与人体的正气有关,都与发病与否有很大关系。现代医学所说的免疫功能,不仅与特异抗体、细胞有关,人体的非特异免疫、神经体液、血液循环、酸碱电解质平衡、人体的精神状态也都与免疫功能有关。即使是特异性抗体,其产生、排泌、运输、免疫反应、免疫复合物的处理等环节的正常运行,都是一个系统工程,决不是一个极其简单的单一化学反应,其中任何一个环节有障碍,都将影响免疫作用的发挥。 我们不可把病因简单化为外邪,外邪不是决定因素,更不是外邪决定论。外邪只是一个重要的因素,或者叫始动因素。比如多米诺骨牌的第一推动,或者燎原之灾的星星之火,始动因素往往不能决定整个过程,或者说这个过程启动之后,始动因素已经成为了“历史”,成了对于现实无关紧要的“既往”,再对始动因素进行处置,已经没有意义了。比如伤寒病的阳明病阶段,外感寒邪还有必要考虑吗?即使是在表证阶段,仲景《伤寒论》中始终不见“散寒”、“驱除寒邪”的论述,而是对于辛温发汗的重重限制,比如酒客、淋家、衄家、亡血家不可发汗;服桂枝汤发汗不可如水流漓,要温覆、啜热稀粥以助药力,而不肯多用热药;一服知,停后服。凡此等等都是减少使用温热药、慎汗取效的谨慎措施,决不是后世所说的“非大剂辛温不足以开其闭”、“非温热不足以胜其寒”。其深层的原因就在于伤寒就是热病,辛温之药性有碍于热病之热势,辛温解表是仲景不得已而采取的权宜之计。 辛温解表的治疗目的,也是为了散热,而不是散寒。伤寒只是始动因素,“体若燔炭,汗出而散”,求汗是为了退热。 张仲景当时还没有辛凉解表的治疗方法,《素问》“发表不远热,攻里不远寒”,《神农本草经》中收载的发汗药物,汉代竹简“伤寒发汗方”等都是用温热药发汗解表。辛凉解表“方药”出现于六朝时期,辛凉解表“法则”成熟于金元,完善于明清。 审证求因,如果是推求形成现在证候的因素,那就应当根据四诊所见,推求所有的主要影响因素,应当是综合的因素,而不应当只推求外邪,这样在治疗时就可以通过调整这些因素而治愈疾病。也就是说,“审因论治”是一种综合治疗,不是“寒者热之,热者寒之”的简单对抗。 《素问·热论》对于外感热病的传变规律,过于强调日期。用三阴三阳的六经概括热病的证候。认为热病是按“一日太阳,二日阳明,三日少阳,四日太阴,五日少阴,六日厥阴”的次序,每日传变一经的速度,依次传遍六经;然后,热病再依次衰退,直至痊愈。 一种疾病可以呈现多种症状,分属于多个脏腑经络,而不能整齐划一地归属于某一脏腑经络之中。当此之时,是信守经络学说而肢解证候,还是着眼于疾病发展阶段中的有机联系,跨越以往的经络划分,而于“一经病”中论述,这是完全不同的认识方法。这种“日传一经”的学说,虽然比较绝对、刻板,有着浓厚的程式化理想色彩,与临床实际不一定完全相符,但是它却试图从整体上把握外感热病的整个过程,以及用六经囊括外感热病的全部证候,是第一个完整的体系,所以成就很高,笔者曾经在前边称之为“伟大的发现”。也正是这个“伟大的发现”,在“影响相当深远”的同时,还存在着不够完善之处,张仲景就在《伤寒杂病论》之中的“伤寒例”一节,进行了有意义的补正。《伤寒例》从喻嘉言开始,被当作王叔和的“赞经之词”,从《伤寒论》里删除了,成了“洁本伤寒论”。邓铁涛教授经过考证,认为《伤寒例》原创于张仲景,其中混入了后世的某些词语,不是王叔和的著作,有关考证发表于《邓铁涛医集》。笔者完全赞同这个学术主张,也于《中华医史杂志》1991年第三期发表了自己的见解,后被收录于所著《中医外感热病学史》之中。 仲景在自序中曾明言“撰用《素问》”,并明言“夫天布五行以运五类,人禀五常以有五脏。经络府俞,阴阳会通,玄冥幽微,变化难极。”又说:“客气邪风,中人多死,千般疢难,不越三条:一者经络受邪入脏腑,为内所因也;二者,四肢九窍,血脉相传,壅塞不通,为外皮肤所中也;三者,房室、金刃、虫兽所伤。以此详之,病由都尽。若人能养慎,不令邪风干忤经络,适中经络,未流传脏腑,即医治之。”从中不难领会,仲景相当重视经络在外感病发病和传变中作用。 《素问·热论》以六经分类伤寒热病证候,便于人们从整体联系上把握外感病的变化过程。但若过于拘泥“日传一经”,并与“三日前后分汗泄”联在一起叙述,其缺陷就更加突出。仲景吸收此学说之精华而按六经分篇述其证治,同时又不拘泥“日传一经”,处处以证候为据,体现了辨证论治的治疗思想。如:“伤寒二三日,阳明少阳证不见者,为不传也”,“伤寒三日,三阳为尽,三阴当受邪,其人反能食而不呕,此为三阴不受邪也”。 《伤寒例》正是体现出仲景遵经而不泥古的学术风格,《热论》“伤寒一日,巨阳受之”为限定之词,《伤寒例》则改为“当一、二日发”等或然之词,意寓不必“日传一经”。将“入脏”改为“入腑”,因腑病多用通下之法,而脏病少有可下之证;将“可泄而已”改为“可下而已”,《素问》用“泄”字与其多用针刺有关,《伤寒例》改为“下”字则能与《伤寒论》六经病篇诸承气汤证相呼应。 《伤寒例》将六经病主脉增补在证侯之前,弥补了《热论》的不足,也与仲景重视脉诊的特点颇为一致,如仲景六经病各篇题均为“辨x x 病脉证并治”;其自序云:“并平脉辨证”;治坏病须“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治之”。等等,均为脉在证先,观脉识证。由此可知,《伤寒例》与《伤寒论》文字内容如神龙出没,前呼后应。 在《伤寒论》六经病篇中,仲景处理经络与证候的关系较为灵活,因为伤寒六经病虽有较多的证候与其所属之经络关系密切,但也有一些证候则难以用经络关系予以解释。如太阳病的头痛项强,少阳病的胁下硬满,阳明病的面赤、便结,太阴病的腹满吐下,少阴病的咽痛小便不利,厥阴病的胁满吐逆等等,均与其所属经络脏腑有关;而太阳病之鼻鸣干呕、咳喘,阳明之咽燥、谵语,少阳病之咽干、目眩,少阴病之背恶寒、心下痛、咳而胸满,厥阴病之热利下重、消渴、咽中痛等等,均与其所属的经络脏腑没有直接关系。而且,仲景所论“伤寒”非单一病种的证治,而是将一切外感热病在不同阶段所共有的证候加以归纳;他重视不同阶段病证的有机联系,而不是肢解证候、强求伤寒证候与脏腑经络的一一对应。因此,《伤寒论》才有了不同于《素问·热论》的伤寒六经辨证体系。这正如时贤刘渡舟、时振声先生所指出的,“六经”既是伤寒受病之体的病位概念,又有疾病发展的时序先后层次的含义,是整体观与辨证观的统一。 《诸病源候论》按一日、二日、三日等推演热病、温病、伤寒、时行等各种外感病的证候。《千金方》《外台秘要》《医心方》《圣济总录》等大型方书,皆按伤寒一日、二日、三日等分类罗列处方,也反映了“日传一经”的深刻影响。甚至清代的何秀山在注解《通俗伤寒论》的序言中,还坚信外感热病会在第七日、十四日、二十一日痊愈。 然而,过分拘泥六经辨证与经络关系的学说,则易导致牵强附会地理解六经辨证。王安道《医经溯洄集》甚至据经络学说求索伤寒证候,他说:《伤寒论》著作中,“至若前篇所引《内经》所叙六经病证,除太阳少阴为后篇所有外,其阳明篇无目疼,少阴篇言胸胁满而不言痛,太阴篇无嗌干,厥阴篇无囊缩。若此者,非皆本无也,必有之而脱之耳。”王氏据此推测,得出错简论断,虽似有理,然而过分强调仲景继承《素问》的一面,对仲景师古而不泥经的治学方法,特别是他以六经辨证作为论治一切外感热病大纲的突出贡献,认识不足。 《素问·刺热篇》按五脏来分类外感热病,其中对于肺热病的描述,就很接近SARS的临床表现:“肺热病者,先淅然厥,起毫毛,恶风寒,舌上黄身热。热争则喘咳,痛走胸膺背,不得大息,头痛不堪,汗出而寒。”但是外感热病往往不能局限于一个脏腑经络,按五脏来分类外感热病很难动态地、全面地反映外感热病的全过程,不容易囊括外感病过程中的全部证候,这是用脏腑辨证的方法诊断外感热病的缺陷。比如SARS引起的病理损害就不仅局限在肺部,香港和广东的许多患者以腹泻为主要临床表现,也有的损害肾脏,侵犯心脏或者侵犯神经系统。因此将SARS命名为肺毒疫、肺痹疫、肺湿疫等,只着眼于肺部的病变,就不能说是十分准确和全面地反映了SARS的病理状况。 《素问》《灵枢》过分强调“冬伤于寒”,其它季节则不见有伤寒的说法。《伤寒例》对此既有所继承、发挥,又有所补充:“从霜降以后,至春分以前,凡有触冒霜露,体中寒即病者,谓之伤寒也。九月十月,寒气尚微,为病则轻;十一月十二月,寒冽已严,为病则重;正月二月,寒渐将解,为病亦轻。此以冬时不调,适有伤寒之人,即为病也。”“从春分以后,至秋分节前,天有暴寒者,皆为时行寒疫也。三月四月,或有暴寒,其时阳气尚弱,为寒所折,病热犹轻;五月六月,阳气已盛,为寒所折,病热则重;七月八月,阳气已衰,为寒所折,病热亦微。其病与温及暑病相似,但治有殊耳”。 从《伤寒例》的这段论述之中,可以看出,不仅冬季可以患伤寒病,一年四季都可以得伤寒。这种认识正是广义伤寒学说得以盛行的理论依据。张仲景曾经引用过的《阴阳大论》说:“春气温和,夏气暑热,秋气清凉,冬气冷冽,此则四时正气之序也。冬时严寒,万类深藏,君子固密,则不伤于寒。触冒之者,乃名伤寒耳。其伤于四时之气,皆能为病,以伤寒为毒者,以其最成杀厉之气也”。认为寒性阴冷,主杀主藏,这种气候是造成人体疾病的最重要因素,广义伤寒学说终于在汉代末期流行起来。 《素问》《灵枢》对于外感热病治疗手段过于简单,除了主要局限于针刺疗法之外,“三日之前可汗”与“三日之后可泄”的两法治疗,的确不能说是外感热病治疗学的丰富与成熟,它给后世留下了太多的空白,也迫使后世的医学家不断探索与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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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士懋、田淑霄著《温病求索》、中医古籍出版社、1996年第一版、7 4 @% @& O# p+ i( S
*山东中医学院、河北医学院校释《黄帝内经素问校释》人民卫生出版社、1982年2月第一版、410 8 U/ e2 E7 O$ t1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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