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鹊讲理罕谈“道”,“黄帝内经”不离道 河北省中医药科学院 曹东义 中医是中华民族原创的知识体系,它的形成、发展,深受中华文化的影响,除了气、阴阳、五行等概念逐渐融入中医,“道”也是一个深刻影响中医学术理论的基本概念。探索“道”融入中医学的时机,有助于解开《黄帝内经》成书之谜,也可以为判定成都老官山汉墓出土的“扁鹊学派医书”的成书年代,提供“内证”依据。 1、“道”是老子创立的元概念春秋末期,周朝的史官老聃写成了《道德经》,全书加上标点符号只有6000多字,其中使用“道”字竟多达70多处,而且把它赋予了全新的含义。老子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道”字的本意是行走的道路,也可以用为讲话的“说”。老子追溯世界的本源,把天地未分的“先天混沌”状态,表述为万物的开始,是不断运动,不断变化的一个巨大的存在物,它没有名,没有字,老子发挥原创思维,“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也就是说,古老的“道”字,在老子的知识体系里,有了不同寻常的新含义。 老子创新“道”这个字的含义,可以从《诗经》得到证明,也可以从《周易》经传的文字使用上的差别得到合理解释。 《诗经》里用“道”字30多处,都是道路与说话的意思,没有老子所说的“道本原、大道理”的引申含义。 《周易》的卦辞、爻辞里,“道”的含义还是道路,而解释《周易》的象辞、彖辞、系辞、说卦传、序卦传等“十翼”之中,使用了“道”字100多处,都是借用老子命名的新含义。这个现象的出现,与孔夫子“五十而学《易》,韦编三绝”,解释《周易》有关系。 2、孔夫子问道于老子,传承其学先秦不同学术流派的宗师之间,可以互有学术交流,老子追朔世界的本源,把“有物混成”,天地未开的自然存在称之为“道”,创立了道家学说。孔夫子问道于老子,并把“道”作为一个基本学术概念,进行了广泛的应用。 《论语》之中使用“道”达80多处,孔子很赞赏道的理论,说自己“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甚至说“朝闻道夕死可也”,又说:“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可见道家思想对儒家影响是非常广泛而深刻的。 不仅孔夫子本人重视道,说“吾道一以贯之”,他还教育弟子们要重视道的修养:“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孔子教导南容说:“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并把兄长的女儿嫁给他为妻。 当然,也有的弟子对于孔夫子谈论的这个道,不太理解。子贡就说过:“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也有学生虽然闻其道,而不行其道,冉求就说:“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对于这种认识,孔子加以批评和引导,他说:“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汝画。” 孔子把老子说的“大道”,引入做人的标准上,分小人和君子之道,他告诉子产说:“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 孔夫子的弟子们受其影响,也不断地传播道学的新思想。他的弟子有子说:“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又说:“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曾子生病的时候,孟敬子前来问候,曾子说:“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悖矣。笾豆之事,则有司存。” 孔子身边的人谈论他这个老师,也用道做说辞:“二三子,何患于丧乎?天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 经过孔夫子师生的大力推广,老子关于道的学说很快就传播开了。 3、扁鹊医学理论,讲阴阳不谈道无论是《史记·扁鹊传》,还是其他秦汉时期有关扁鹊的记载,以及《脉经》所引用的扁鹊著作,都未见扁鹊使用“道”论述医理,而是借用人与天地为一体的整体观,以及阴阳学说,或五行的观点,来讲述医学的道理。 扁鹊说:“脉,平旦曰太阳,日中曰阳明,晡时曰少阳,黄昏曰少阴,夜半曰太阴,鸡鸣曰厥阴,是三阴三阳时也。”阴阳是古人关于世界的基本看法,是根本的世界观,天地之间万事万物离不开阴阳,人体更是如此。 《脉经·扁鹊脉法》说:“人一息脉二至谓平脉,体形无苦。人一息脉三至谓病脉。一息四至谓痹者,脱脉气,其眼睛青者,死。人一息脉五至以上,死,不可治也。声息病,脉来动,取极五至,病有六、七至也。”又说:“平和之气,不缓不急,不滑不涩,不存不亡,不短不长,不俯不仰,不从不横,此谓平脉,紧受如此,身无苦也。” 扁鹊把诊脉看作了解内在脏腑、气血、阴阳状况的手段,因此,能够“尽见五脏症结”,他论述虢太子尸厥病机的时候,主要使用阴阳表里气血循环的理论,也说到了三焦、胃、膀胱、兰藏、五脏之腧,提到脉、络、经,诊病的方法提到“切脉、望色、听声、写形,言病之所在。闻病之阳,论得其阴;闻病之阴,论得其阳。”治疗的时候,取“三阳五会”,用药更熨两胁下。 扁鹊认为,脉与内在脏腑相关,患者的声音、五色,也与内在脏腑有关,因此才能“病应见於大表,不出千里,决者至众。” 在扁鹊之前的医学家医缓,诊断病入膏肓,提到二竖为患,针药治病,但是不说阴阳,不谈道。医和论述蛊病,用“非鬼非食,惑以丧志”来说明病因,用阴阳风雨晦明的“六淫”来讲道理,甚至用《周易》的“风落山,女惑男”来作比喻,却不说天道,也不提医道。因为那个时代,还没有到老子生活的时代,社会上还没有“道家理论”。 4、《黄帝内经》是托名,书中推崇“道”理论尽管我们今天见到的《素问》《灵枢》,早就被称为《黄帝内经》,但是其中使用“道”的概念达200多处,道是其非常重要的基本概念,运用也很普遍。 《素问·上古天真论》说:“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今时之人不然也。”作者心目中把老子创造的“道”,称为上古之人风行的理论,可见他说的“今人”距离老子生年不会太近。 尽管生命的道理很微妙,“至道在微,变化无穷,孰知其原”,但是,《素问》作者把道在医学上的应用,已经融入各个环节之中,因此说:“在天为玄,在人为道,在地为化。化生五味,道生智,玄生神,神在天为风,在地为木,在体为筋,在脏为肝。在色为苍,在音为角,在声为呼,在变动为握,在窍为目,在味为酸,在志为怒。怒伤肝,悲胜怒,风伤筋,燥胜风,酸伤筋,辛胜酸。” 在《素问》作者的心目之中,善于养生的人,就是“得道之人”,四季皆有养生之道,否则“与道相失,则未央绝灭”,就会因病而亡。 治病求本,在一定意义上就是求道。因此说:“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治病必求于本。” “黄帝”赞赏的“上古使僦贷季理色脉而通神明,合之金木水火土,四时八风六合,不离其常,变化相移,以观其妙,以知其要,欲知其要,则色脉是矣。”虽然其说的色脉很重要,实际上与扁鹊的概括有很多相通之处。不同的是其要弘扬的色脉诊治方法,也带上了“道”学的特征:“色以应日,脉以应月,常求其要,则其要也。夫色之变化以应四时之脉,此上帝之所贵,以合于神明也。所以远死而近生,生道以长,命曰圣王。” 托名“黄帝”的人,对于老子创立的道,大加赞赏,一心要加以学习弘扬,他说:“善哉,余闻精光之道,大圣之业,而宣明大道,非齐戒择吉日不敢受也。黄帝乃择吉日良兆,而藏灵兰之室,以传保焉。” 勤学好问的“黄帝”,提的问题只有春秋战国时代的人,才能说得出口:“余闻九针于夫子,众多博大,不可胜数。余愿闻要道,以属子孙,传之后世,着之骨髓,藏之肝肺,歃血而受,不敢妄泄。令合天道,必有终始。上应天光星辰历纪,下副四时五行,贵贱更互,冬阳夏阴,以人应之奈何?愿闻其方。”文中的“要道”、“天道”,都是在老子《道德经》广为流传之后,才成了社会学者们的流行语。 豁然起敬的“黄帝”,口中却说着老子之后的语言:“帝瞿然而起,再拜而稽首曰:善。吾得脉之大要,天下至数,五色脉变,揆度奇恒,道在于一,神转不回,回则不转,乃失其机,至数之要,迫近以微,着之玉版,藏之脏腑,每旦读之,名曰玉机。”文中所说“道在于一”,这样的词语应该是老子、孔子的信徒,才能说得出来的话语。 总之,流传下来的扁鹊有关论述,几乎没有使用过“道”的概念。扁鹊之前的医缓、医和、楚医、齐医也都与“道”无缘。由此可见,扁鹊医学之古朴和久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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