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鹊文化与原创国医》第四十五讲 《难经》讲理罕言“道”（二）

《难经》与《素问》《灵枢》一样是成书于东汉的古医书，其中汇集了汉代之前的中医学术成就的精华，是集大成的中医学著作，较多地保留了扁鹊所开创的古脉学的原貌，有着极高的学术价值。以往认为《难经》是解释和阐发《素问》《灵枢》的著作，其原因在于对《素问》《灵枢》成书年代和其与《黄帝内经》的关系上存有模糊认识，另外《难经》中所说“经言”有与《素问》《灵枢》中文字相同或相近者，似乎成了《难经》是阐发二书奥旨的“内证”，却不设想二书中皆引有“经言”，有着共同的祖本，同出一源而互有异词。其实，三书都是《汉志》医经七家的延续，皆传扁鹊之脉学，而又有所发展，丰富了医学理论的内容，使“方者宗”扁鹊所开创和集成的事业更加完善。《难经》的作者以八十一难的形式为我们总结了八十一个医学上的难题，并且一一解答，提出了自己的学术观点。

《难经·三十六难》说：

“肾两者，非皆肾也。其左者为肾，右者为命门。命门者，诸神精之所舍，原气之所系也；男子以藏精，女子以系胞。故知肾有一也。”

人的肾脏有两个，从现代医学的角度看，两个肾脏没有区别，功能是一样的，而我们中医却认为人的两个肾脏是有区别的，《难经》的作者说左侧的肾脏为肾脏，右侧的肾脏为命门，命门是人的神和精所在的地方，元气之所系。男性赖右肾命门之气以藏精，女性赖右肾命门之气以系女子胞，并且与生育后代有密切的关系。

《难经》的作者为什么会认为人的两个肾脏是有区别呢？阳升于左，阴降于右。心为阳中之太阳，肾为阴中之太阴。阳极生阴，阴极生阳。心在八卦中为离火卦，二阳夹一阴之象，阳中之阴为离火之精，心为阳而生阴，有阴则降。肾应坎水之卦，二阴夹一阳之象，阴中之阳为坎水之神，肾为阴而生阳，有阳则生。所以心火降之于右，肾水升之于左。右肾受心火之气多，所以右侧肾脏为阳，是人体命门所在，元气所系之所。

《难经·三十八难》说：

“所以腑有六者，谓三焦也。有原气之别焉，主持诸气，有名而无形，其（经）属手少阳。此外腑也，故言腑有六焉。”

人有肝、脾、肺、肾、心五脏，有胆、胃、大肠、小肠、膀胱和三焦六腑。腑之所以有六个，是因为有三焦腑。三焦是一个有名无形的腑，是分布于胸腹腔的一个大腑，又有着“孤腑”之称，正如张景岳所说：“三焦者，确有一腑，盖脏腑之外，躯壳之内，包罗诸脏，一腔之大腑也”，三焦经配属的是手少阳经。三焦是人体元气通行的道路，人体的水谷精微、气血升降、元气循行、水液运行都是通过三焦别入于十二经脉、奇经八脉、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难经·六十六难》说：

“脐下肾间动气者，人之生命也，十二经之根本也，故名曰原。三焦者，原气之别使也，主通行三气，经历于五脏六腑。原者，三焦之尊号也，故所止辄为原。五脏六腑之有病者，皆取其原也。”

元气根于肾间动气，人体生命之原，十二经之根本都是从此处发出。由鼻子吸入天阳之气，经过肺脏到心脏，引导心火，循脊椎骨两旁的浅层肌肉，进入肾系，到达命门，下蒸膀胱之水，化气上腾。三焦为相火之腑，肾间动气的特殊运用，十二经营卫气血流行都是三焦之气的运用，所以通行生气于五脏六腑的俞穴，都是三焦之气留止的部位，就称为原穴，五脏六腑有疾病都可以取原穴进行治疗。

我们把三十八难与六十六难对列来看，可以看出三焦是包罗诸脏，通行气血的通道，原气是人生命动力的所在。原气是宇宙万有的本源，原气的产生是阴阳相交的结果，心为阳，为火，是原阳所在之所。肾为阴，为水，是元阴所在之所。心火下降，下蒸肾水，心肾相交而生肾间动气，是谓人体之原气。原气通过三焦通行人体全身，为生命动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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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气学说的创立与继承，也富含着前人的智慧。
“气”是中华文化的一个元概念，它的含义非常丰富，与中医关系极为密切。
甲骨文就有“气”字，其写作的形象，象征云气飞扬。后来人们把“气”与宇宙的起源联系起来，把“气”说成是宇宙的本原，这就形成了“气一元论”的哲学思想。
# v5 o- X% M# U2 h' d% K* n0 o在甲骨文、小篆的字形上，“气”属于象形字，比喻云气蒸腾上升的样子。“气”是汉字部首之一，其本义是“云气”。《礼记•月令》说：“天气下降，地气上腾。”
* n! ]. x. V9 y3 {9 \“气”的本义虽然是云气升腾，但在人们的应用之中，逐渐地被引申出很多不同的含义。
《左传•庄公十（前683）年》曹刿论战是一个大家耳熟能详的例子，曹刿说：“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夫大国难测也，惧有伏焉。吾视其辙乱，望其旗靡，故逐之。”在这里，气就是气势，勇气，士气，俗语“人多势众”与此相似。
4 L% z  b8 T  h# P" q《左传•庄公十四年》论述郑国的故事说，在郑庄公十四年初的某一天，郑国都城内有一条巨蛇与都城外的一条巨蛇争斗于都城南门，都城内的巨蛇被城外的巨蛇咬死了。过了六年，郑厉公入主郑国。鲁庄公听说了这件事，向申繻询问：“郑厉公入主郑国难道是与妖斗争的结果吗？”申繻回答：“人之所忌，其气焰以取之，妖由人兴也。人无衅焉，妖不自作。人弃常则妖兴，故有妖。” 文中提到“气焰”一词，仍然是气势的意味。
《左传•僖公十五（前644）年》说，古代发生如战争这样的大事的时候，主君和大将必须要乘坐当地出生的战马驾驶的战车。因为在当地出生的战马与当地的主君和将军的心理是相通的，很服从主君和将军的调教，并且熟悉他们的驾驭方法，随便您怎么指挥他都没有不如意的。现在驾乘着外国出产的战马驾驶的战车从事战争，他们害怕的时候就会违背人意，于是“乱气狡愤，阴血周作，张脉偾兴，外强中乾。进退不可，周旋不能，君必悔之。”
文中把“乱气”与“阴血”相对应，这个“气”已经是生命体的一部分，与今天所说的气血关系，在文意上是一致的。
《左传•襄公二十一（前551）年》讲的一个医学故事，更能说明“气”与血的关系密切：
公元前551年夏天的时候楚国国君庚突然死亡，新国君委派薳（wei）子冯为令尹，令尹是相当于后来的宰相官职的一个官。薳子冯去拜见申叔豫，想请申叔豫出山。申叔豫说：“现在我们楚国有很多的宠臣而国君年龄很小，这样的国家是不可以有所作为的。”，然后就自称有病不能出山辅佐楚国国君。当时正当夏暑季节，申叔豫就在卧室内挖了一个大坑，下边放有很多的冰块，然后盖了很厚很厚的被子躺在床上，不吃不喝。楚国国君听说申叔豫病了，就赶紧派医生为申叔豫诊治。楚国官医给申叔豫诊察过后说：“瘠则甚矣，而血气未动。”，然后委派子南做了令尹。
$ r+ V  ]) m5 y; j. Z  S( O" ~& k" t文中，楚医把“血气未动”作为对健康状况的一个重要评价指标，足见楚医在扁鹊之前，已经把握了气血的理论。其断定“气血未动”，应该是靠脉诊，尽管文中没有这样交代。因为，装病的人，把身体都弄成“瘠甚”的状态，不可能面部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公元前541年，郑国的子产到晋国访问，正赶上晋平公有病，在请秦医和诊治之前，晋国的叔向与子产讨论晋平公的病，并且用占卜的结果引出话题。子产一边解释占卜的内容，一边谈论医学道理。他说：“侨听说，懂得养生素养的人，每天有四段时间，早晨用来听取政事，白天进行调查访问，黄昏的时候用来确定政令，夜晚就会用来安歇，只有做到这样才能够有节度的宣发人体气血，不让气血产生壅闭而导致身体衰弱。如果心里不能明白人必须要遵从天地阴阳四时的变化而休作有时，就会导致很多的事情混乱无度。如果没有遵从这样的规律的话，恐怕就要生病了。侨又听说，找老婆的时候不能找同姓的，因为这样的后代不能昌盛。美人都占尽了就会患病，这样是君子厌恶的事情，所以《志》说：买姬妾侍女的时候如果不能知道他们的姓氏，就要进行占卜。违反这两条原则的事情古人是很慎重的。男女婚配需要辨别姓氏，这是礼仪规定的大事。现在国君的宫内有四个姬姓的侍妾，那恐怕就是这样的缘故吧。如果是由于这两条的话疾病就不能治疗了，去掉这四个姬姓侍妾还可以，否则就必然得病了。
这就是说人的起居生活应该符合自然的变化规律，并用来指导养生，为的是达到“节宣其气”，防止产生“壅闭”的病理现象。这里的“气”，已经具有“气机”的含义。
《左传》在记载了子产的论述之后，紧接着就提到医和对晋平公疾病的分析，医和说：天有寒、暑、风、雨、昼、夜六种变化，称为六气，天气下降化生地上的酸、甘、苦、辛、咸五种味道，对应青、黄、赤、白、黑五种颜色，表现为角、徵、宫、商、羽五种音调，六气太过就是六淫，六淫侵袭人体会导致六种疾病。一年有春、夏、秋、冬四季，和春、夏、长夏、秋、冬五个节段，气候变化超过一定的程度就会导致灾祸的发生。寒淫侵袭人体就会导致寒冷的疾病，暑热侵袭人体就会导致发热性疾病，风淫侵袭人体就会出现四肢和皮毛的疾病。雨淫（湿）侵袭人体就会发生腹泻等腹部疾病。夜晚有太多的活动就会导致使人昏昏沉沉的迷惑的疾病。白天过于劳累就会消耗心血导致心脏疾病的发生。男女房事是剧烈活动而发生在夜晚，太过就会耗伤阴精而导致虚热和昏昏沉沉的疾病。现在国君不知道节制房事，能没有这样的疾病吗？
' {7 X0 J6 f( W1 n医和所说的“六气”是指自然界的气候，它们决定着天地万物的生长壮老已的变化，所以说“降生五味，发为五色，征为五声”。但是，“六气”太过分，就会“淫生六疾”，成为致病因素，这与后世的“六淫病因学说”完全一致。
: t' K- U2 M! e% F( q; ?  v! @《左传•昭公九年》说：“味以行气，气以实志，志以定言，言以出令。”文中把饮食五味与气血的关系联系起来，认为五味可以使气血充实，让气机运行顺畅，这样才能使人的精神状态饱满，作出的决定才是合理的命令。
! E- m' L& M* v# R) s2 H" F/ h2 X《左传•昭公十（前531）年》说：凡是有血气的人都有争斗之心，之所以利益不能强取豪夺是因为心里想着道义的缘故。道义是利益的根本，积聚蕴藏利益是一切坏事的根源，我们暂且不要积聚蕴藏了吧，这样我们可以滋长更多的力量。
7 y: ~' X& R, G' V+ r文中所说“凡有血气，皆有争心”，把“血气”与人体的精神意志相联系，用“血气”代称、泛指人的生命，足见作者对于“血气”的重视程度是很高的。
《左传•昭公十一年》记载，晋国的叔向与韩宣子在一起，私下谈论单国的国君“单子”的身体，预言他精气神不足，即将死去：
" l/ ^) k5 f( x9 p: Y单子在一个叫戚的城市会见韩宣子，单子目光低垂，言语缓慢。叔向说：“单子难道快要死了吗？大臣们上朝都有一定的位置，会见诸侯的时候都有一定的仪表，上衣的左右襟要在胸前交会，腰带的结一定要在前边。朝会的时候声音要洪亮，让大家听得明明白白，并且有条有理。看人的时候目光要在他人的腰带和衣领之间，为的是让容貌端庄。用语言明确的表达自己所说的意思，并且用表情来加强要表达的意思，如果丧失了这样的准则就会有损形象。现在单子作为国王的钦差，在会见传达国王命令的时候，目光高不过腰带，声音传播还没有一步远，神情萎靡不振，言语含糊不清。神情萎靡不振就无法让人敬重。言语含糊不清就无法让人遵从。这都表明他已经没有固护身体的正气了。”
周代施行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单国与楚国一样，属于子爵，所以“单子”就是单国的国君。
6 x% \3 R# l9 x4 w( J1 [叔向是一个善于观察的人，他发现单国的国君虽然参加诸侯会盟的典礼，但是其言谈举止表现的状态很差，低着头，目光只盯着自己脚下，言语无力而缓慢，说明其生命力已经严重不足，“无守气”，也就是没有生命力了，如同行尸走肉。因此，叔向判断单国的国君即将死亡。
《素问•脉要精微论》说：“五脏者中之守也。中盛脏满气盛伤恐者，声如从室中言，是中气之湿也。言而微，终日乃复言者，此夺气也。衣被不敛，言语善恶，不避亲疏者，此神明之乱也。仓廪不藏者，是门户不要也，水泉不止者，是膀胱不藏也。得守者生，失守者死。”足见《左传》所说“无守气”是一个严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