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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东义谈“反中医思潮”(10)俞樾因爱成恨废中医否中药
曹东义 发表于:2016-7-28 18:07:03 复制链接 发表新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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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樾因爱成恨废中医否中药
俞樾(1821-1906)字荫甫,号曲园居士,浙江湖州德清县人。俞樾道光三十年(1850年)中进士,咸丰五年(1855年)简放河南学正,主持地方考务工作。据说,他经常出一些怪题、偏题,比如“兽蹄鸟迹之道”、“鸡鸣狗吠相闻”、“王速出令”、“阳货欲”、“国家将亡”、“必有妖”、“君夫人”等,引起考生不满。咸丰七年,御史曹登庸劾奏他“割裂试题,才不称职”,因此而罢官[1]。从此他到苏州“紫阳书院”、上海“求志书院”讲过学,后来在杭州“诂经精舍”讲学30年,培养了一批人才。他因此被称为经学大师,在近代有很大的影响力。
俞樾的著述很多,大部分收入《春在堂全书》,卷帙繁富,凡178种近500卷。他在研究经学的同时,对中医药学也有所研究,且能处方治病。但是他对于中医药的认识,经历了一个“否定之否定”的过程。有人说他是“废止中医”第一人,此言不够准确,也不算全面。结合其他学者的研究情况,我们可以看出俞樾对于中医药的“爱恨情仇”,与他个人的切身经历有关。
俞樾19岁(1840年)与外表姐姚氏(舅父家之四女)成亲。二人一生恩爱,育有二男二女,其乐融融。然而,每一个人的生活都不会一帆风顺,俞樾先生也是如此。大约从1860年开始,疾病和灾难就接踵而至。先是长女婚后不久丈夫突然病故,尽管其中的原因我们难以说清,但是对于俞樾先生的精神打击是不言而喻的;次后不久,俞先生的次子祖仁染重病后几近成残废,命运的坎坷再次降临;1872年长兄俞林溘然病逝,1879年夫人姚氏病故,1881年长子英年早卒, 1882年他最疼爱的小女绣孙突然病逝-----接连不断的打击,给俞樾带来的创痛很深,file:///C:/Users/admin/AppData/Local/Temp/msohtmlclip1/01/clip_image001.gif使他悲伤交加,精神几近崩溃。
痛定思痛,俞樾先生把命运的不公平,完全归结为“医学无能”,愤而提出《废医论》和《医药说》。1879年,俞樾开始撰《俞楼杂纂》,凡50卷。在第45卷中专列《废医论》,全文共分七个篇章,七千余字。
俞樾首先根据《周礼》、《春秋左传》、《史记》等古书为证,追述古代中国“医卜并重”甚至“重卜甚于医”的传统。他认为,《春秋》中有“巫短龟长”之说,也就是占龟比卜卦灵验,但是世人逐渐地“重巫而轻卜。”故东汉以后“卜日益衰灭”,而医犹盛行,到了唐代,“李华遐叔遂有废龟之论,此论出而卜竟废。唐宋以来医犹盛行,卜则否矣。”俞樾认为,既然与医并重的卜可废,那么“卜可废医不可废乎?”他因为古人逐渐抛弃了占卜,使卜人、卜术不再等大雅之堂,那么“与卜并重”的医学,也是可以废掉的。因此他说:“曲园先生本遐叔废龟之论,而为废医之论”。
俞樾先生的这个推论是非常牵强的,也是难以令人信服的。占卜属于古代的“预测学”,尽管这种预测是一种或然的,带有迷信色彩的预测。但是,有这样一种预测,就宣告了“不可知论”的破产。它尽管需要道具占卜,也比纯粹的“祈祷”、盲从、激情地去决定一件事情,要好得多。因此,屈原的《卜居》,就是一种智慧的选择,即使是古代帝王决定一件事情,也不是只服从占卜的。据邓球柏教授考证,古代帝王决断一件事情的时候,往往同时向卿、士的人们询问,也问占卜,有舍,有从。《左转》说:“国之将兴,从于人;国之将亡,听于神。”就是很好的说明。
俞樾为了证明自己的主张不是随心所欲地提出来的,就列举先秦古籍的有关记载,断言“本草之书不出于神农,”而出于六国时扁鹊之徒子仪。他“惧世人不察,以为医道之传由古仙圣,未可议废,故略具本来。”他认为《灵枢》和《素问》并不是古代真正的医学著作,只不过是与“《容成阴道》、《风后孤虚》、长柳《占梦之方》,随曲《射匿之法》同类”的占卜星象之书。否定了中医最早的经典著作《内经》的医学性质。
其实,古人对于医学知识的探索,经历了很漫长的过程。从文明传承的源头看,“结绳记事”的时代就有医药知识的积累,“事大大其结,事小小其结”,一个一个的“绳疙瘩”,记载了一件一件的历史事件。天长日久之后,这些“绳疙瘩”的记忆功能逐渐降低,因此,才开始了仓颉造字的历史过程。最早记载历史的文字被创造出来了,最早的文字符号现存于甲骨、彩陶上,大多是占卜问断的记录,既有历史事件的占卜,也有许多医药内容的占问,这些内容出于卜官之手是没有疑问的。
有关医药占卜的甲骨文,是文明的象征,而不是愚昧的证据。
卜官是那个时代最有文化的人,而不是最愚昧的人。
俞樾在《医巫篇》中认为,“世之人争言医矣,然而未知医也。夫古之医,古之巫也。”他首先依据《素问·移精变气论》记载了“祝由”治疗疾病的内容,进而得出“古无医也,巫而已矣”。又据《世本》、《山海经·西经》、《大荒·西经》等古籍论证医巫本为一体。“称医为巫,古之遗语也,夫医字亦作毉,古之遗文也。”“古之医巫一也,今之医巫亦一也,吾未见医之胜于巫也。”得出“巫可废而医亦可废”的结论。
这样的论断,否定了历史的进步。其实远在《内经》时代,已经出现了医巫相分的历史过程。《左传》记载的许多医生,都不是巫师;巫师自有其“专门的执业人士”和“专门的执业范围”。公元前581年,晋景公梦见一个恶鬼向他复仇,他就一方面召“桑田巫”来占卜,一方面请秦国的“医缓”来诊病。桑田巫断言他“不食新”,吃不上夏天的麦子面了;医生“医缓”断定他“病入膏肓”,难以施展医疗措施,只有慢慢调养生活,带病延年。后来,经过漫长的时光,晋景公终于等来了新收割的麦子,做成了面,把桑田巫召来,让他见证了“巫术占卜”的失败,然后“示而杀之”。桑田巫被杀事件,足以说明春秋末期巫术占卜在诸侯王的心目之中的地位,已经远不是殷商时代“尚鬼”时期对于巫的崇敬了。医与巫的分道扬镳已是很明显的历史事实,春秋末期的医学家扁鹊,更是明确地提出来“信巫不信医者,六不治也”,《素问》之中也说“拘于鬼神者,不可与言至德。”
俞樾在《脉虚篇》中认为,“医之治病,其要在脉”,而脉象则不可凭信。他援引《周官》、《素问》、《史记·扁鹊传》里关于脉象的相互矛盾,批评扁鹊言脉“功在一时,罪在万世”。他说:“昔王充做《论衡》有龙虚、雷虚诸篇,曲园先生本此而做脉虚之篇,脉虚之篇成,而废医之论决。”
脉学是中医学最有代表性的学问和技术,其理论既浅显也很深奥;其技术难于学习而易于使用。说中医的脉学理论浅显,是因为中医认为脉就是人体里的河流,它有运载生命物质的功能,也是人体各部互相联络、传递信息的通道;说它深奥,是因为时至今日,尽管解剖学已经十分发达,仍然没有找到脉学的物质基础。也就是说,脉学的作用,涉及到许多具体的组织结构,而不是一种具体形态的解剖组织。“脉虚”就虚在解剖“可见的实证”上,“脉实”就实在历代医学家都是重视脉诊,以此“处百病,决生死”,非深有体会者,不能了解其中的甘苦。尽管可能不同的医学家,对于同一位病人脉象的描述会有所差异,但是不仅浮沉迟数大致不错,而且每一位医家都建立了自己的“标准参照系”。就如同《党章》规定的“党员标准”是一样的,而每一个支部的要求“各有不同”一样。
俞樾先生在《药虚篇》中说,《神农本草经》为扁鹊的弟子子仪所为。其中把药物分成上、中、下三等,说“上药养命,中药养性,下药治病”。俞樾认为这样划分药物,是没有道理的,“上品药”不足于练形,“中品药”也不足以养性,这样以来,他轻而易举地废除了200多味药物。他说:“独执区区下药欲以夺造化之权,操生死之柄,不亦惑乎?”他说《神农本草》历经数代增补,药性杂乱,坊间混淆,已经不可应用。他说“医之所以治病者,药也。药则不可恃,脉虚、药虚,斯医亦虚矣,曲园先生所以愤然而议废医也。”
俞樾先生的论述是不充分的,也是很片面的。中医对于中药的认识,经历了几千年的发展过程。《淮南子》里记载的“神农尝百草,一日而遇七十毒”,就充分说明了中药发现过程的不容易。
春秋时代晋国的医衍,已经掌握了鸩毒药物达到“中毒”的剂量。因此,晋侯要求他毒死卫侯的时候,他既不敢违抗君命,也不愿意违背自己的医德,就“薄其鸩”使其免于一死,放了卫侯一条生路。《尚书》之中说道:“药不玄冥,厥疾弗瘳”,是说治疗风湿性关节炎,吃的乌头、附子,服药之后没有出现头晕的反应,疾病就难以治好,这也是对于药物作用的深入了解。《论语》记载,季康子送给孔夫子药物,让他保健、养生,孔夫子说“丘未达,不敢尝”。这不是一般的谦虚,而是说明使用中药,是需要理论指导和实践经验积累的,否则就等于服毒。
《周礼·医师》说:“医师者,俱毒药以供医事。”中医向来是把药物与毒药等同看待的,正因为中医具有“减毒增效”的“药物炮制、配伍方法”,所以中医才能驾驭中药。因此,中医使用中药逐渐由“单味药”过渡到了“复方药”
中医驾驭复方中药配伍的主要理论,在《神农本草》里分为“药物七情”,相须、相使、相畏、相杀、相恶、相反等等,组成方剂的药物不仅逐渐被发现,组成方剂的理论也逐渐完善起来。并且,通过临床验证,不断积累补充,历代相传,视为珍宝。中医积累的这些用药经验,有很多是用生命的代价换来的,不是轻松得来的胡乱记载。
俞樾还在《证古篇》之中,列举周公、孔子重巫不重医的事实,借古讽今。他说:“今之世为医者日益多,而医之技则日益苟且,其药之而愈者,乃其不药而亦愈者,其不药不愈者,则药之亦不愈,岂独不愈而已,轻病以重,重病以死。”
俞樾的这些观点,对于后人有一定的影响,尤其是对于几十年之后的废止中医中药思潮,起到了“始作俑者”的作用。也有学者指出,俞樾的“废医废药”完全是他个人对于命运不公的激愤之词,近似于文字游戏,是一种发泄。他从未向政府提出过“废医”的主张,相反,却屡见他对政府提出要重视医药的言论,比如他多次上书要求刊印《内经》,主张“宜多刻古医书”,指望“名医出世”。他对清朝的官员明确地表明自己的认识或态度:“诸子之中,其有益民生日用者莫切于医家”等。如何看待这些互相矛盾的说法呢?
笔者认为,需要历史地、发展地看待俞樾对于中医的态度。晚年的俞樾,已经改变了自己过去关于废医废药的主张。他在几位亲人的相继病逝和悲凉的生活中,曾经因爱成恨,有过废医废药的思想和言论,而日后随着生活的继续和认识的逐渐深入,逐渐改变了他对中医尤其是中药的看法。一首《病起口占诗》[2]流露出他当时的心态:“景沪桑榆病是常,原非二竖故为殃,不能坚执废医论,反自营求却疾方。徒使人间留尤物,恐劳泉下盼归乡,最怜儿妇清晨起,苦为衰翁药饵忙。”年迈体弱多病的俞樾,在生死攸关的时候,也不得不营求“却疾”之方,依赖药物却病延年。他为了弥补《废医论》的过失,又作《医药说》一文,改变了《废医论》中关于“药虚”的立场。提出“余固不信医也,然余不信医而信药,于是又有医药之说”。
否定自己是很困难的,尤其是看重“立言”的俞樾,可能这种改变更困难。因此说,从《废医论》到《医药说》,俞樾完成了从“全盘废医废药”到“废医存药”的转变。其言论本身是自相矛盾的,依据也是支离破碎的思想碎片,是一时的激愤之词,不足为据,也不是他的全部思想,更不是他的闪光之处。
俞樾晚年尝药却疾,并进而配药、施药,赠送他人,寿享86岁。他既享受到了“药饵”却疾延年的实际功效,也在“施药他人”的时候,得到了“往往有奇效”的实践验证。
医不虚、药不虚、效也不虚,哪里有废医、废药的必要?!
俞樾认为:“药之始,固出于医,然此等医皆神而明之,非世俗之医也。余亦岂敢谓世间必无良医?然医之良不良,余不知也,必历试而后知焉,身岂可试乎哉?”他对于历史上有良医的事情,非常勉强地承认了。他又称古人对药物的信任,多取决于医家的信誉,“医不三世,不服其药”,因为“医者,卖药之家也,故必三世之后,人皆知其药之善,然后敢服之”。他认为当世庸医充斥,良医有限。多数行医者“皆不知医,苟求一舆之值,一饭之资而已,而以治人之疾,名为行善,实则作孽。”庸医败坏的是医学的名声,今日依然如此,但是,不能因为有庸医就提出来“废医”。
俞樾在《医药说》中说,药物不是医生的汤剂,而是历经多年形成的中成药。药“非医生切脉处方,杂书药十数种或数十种,合而煮之而饮也。药乃丸、散之类也。丸散之类由来已久矣。”
他为了证明丸散之类成药的可信,就列举了许多古代文献,肯定古代流传下来的丸、散、丹、膏类药物的成效。他说:“原药之所以起,盖天生五谷所以养人,人可常服。其余百果、草木则皆不可以常服,故亦不可以养人。然其性,有与人之疾宜者。生民之初,皆食草木之实,遇有风雨、隐晦、寒暑,不时之疾病,食一草一木,忽然而愈,始犹不察,继而惊异,转相传告。或暴而干之,屑之为末,或合数种为一,以水和合之,此丸散之名所以始也。”
俞樾对于药物的起源的描述,有一定的见地,但是仍不全面,也不可能全面,因为他毕竟不是一个医生,对于医学知识了解不深,又希望弥补以前的错误论调,有此转变已属难得,我们也不必苛求了。
俞樾自己对成药的配制,也有一定的兴趣,他称“余每配合所谓‘普济丸’者数十料。又于京师、于广州、于上海买膏、丹、丸、散,无虑数十种。有求者,问所患而与之,往往有神效。”他不知道,这些丸散膏丹,都是历代医家逐渐积累的。“汤以荡之,治急证;丸以缓之,治慢病。”他对“京师之同仁堂、苏州之泰山堂、杭州之种德堂”以及其亲家开办的“致和堂’等著名药铺也十分推许。
俞樾对于中医、中药的矛盾心情,或多或少地影响了他的弟子们,章太炎对于医药的态度,以及章太炎弟子们对于医药的态度,大多可以在俞樾的身上找到一些影子,只是这些影子受时代的牵引,已经严重地、不由自主地发生了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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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袁宙宗、章炳麟渊博怪诞、见王大鹏选编《百年国士》(1)、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92月第一版、11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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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俞樾:《春在堂全书·春在堂诗编》卷九,清光绪11年刊本,第43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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