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医经七家”考1河北省中医药科学院,曹东义引自《回归中医》,2007年,中国中医药出版社出版4 {$ N" Q" W3 V+ R!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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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 B! @8 V& j6 _& x2 f《素问》《灵枢》是现存流传于世最早的中医典籍,人们一般认为,《素问》《灵枢》就是《汉书·艺文志》中提到的《黄帝内经》,成书于战国到两汉之间,非一人一时之作。弄清《素问》《灵枢》的著作年代,以及它们是否为《黄帝内经》的传世之书,对于评价其中的学术内容及其形成年代,具有重要的意义。因此,我们不妨先看一看《黄帝内经》的目录学情况。 东汉年间,班固撰写《汉书》,记载西汉年间的历史事件、人物,也记载当时皇家的藏书,以反应当时的著作盛况。但是,从西汉末年,到王莽新朝,再到东汉初年,战争频仍,书籍散亡,不可为据。只好把西汉末年刘歆的图书目录《七略》,收录在《汉书》之中,这就是我们今天经常提到的《汉书艺文志》,它相当于西汉年间的皇家图书目录。 说起来,刘歆的皇家图书总目《七略》,也是从他父亲刘向那里抄来的,而且是一个“节略本”,不是全部照抄,因此才叫“略”;由于把图书分类成七大类,故名“七略”。 刘向整理皇家藏书时写的“书目提要”,一篇一篇汇总起来叫《别录》。也就是说,刘向把古书经过整理之后,把整本书的主要内容,作一个概括介绍,向皇帝报告,逐渐积少成多,汇总成册,名字就叫《别录》。所谓《别录》,也就是许多原著之外的另一本记录。刘向的儿子刘歆,也是一个大学问家,对这本提要目录,进行删节分类,就演变成《七略》。 随着历史的变迁,刘氏父子的《别录》《七略》都失传了,只剩下《汉书·艺文志》这个“版本”,还可以之推算出西汉年间的著作情况。《汉书·艺文志》的“方剂略”云:“《黄帝内经》十八卷,《外经》三十七卷;《扁鹊内经》九卷,《外经》十二卷;《白氏内经》三十八卷,《外经》三十六卷,《旁篇》二十五卷。右(即上述总共有)医经七家,二百一十六卷”。 也就是说,在西汉末年的皇家图书馆里,全部的医学理论著作总共有216卷。医学理论著作是一类什么样的图书呢?《艺文志》说:“医经者,原人血脉、经落(络)、骨髓、阴阳、表里,以起百病之本,死生之分,而用度箴(针)石(砭石)汤火所施,调百药齐(剂)和之所宜。至齐之得,犹磁石取铁,以物相使。拙者失理,以愈为剧,以生为死。”这当中提到了《黄帝内经》与《外经》,也就是《黄帝内经》的出典之处,《汉书》是最早提到《黄帝内经》的书籍。 在此之前,仓公淳于意在西汉初年,曾经接受过“古先道遗传”的“黄帝、扁鹊之脉书”,一共有十几部,其中并无《黄帝内经》的名称。1973年在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了成书于西汉之前的古医书十几种,既无书名,也无著者。由此可以使我们推想,《黄帝内经》的书名,是西汉末年刘向等人在校正医书之时,将医学理论书籍分类汇总成了“医经七家”,并将一部分内容合并命名为《黄帝内经》。 经过东汉将近二百年的流传,《黄帝内经》等“医经七家”的医学著作的下落不明。东汉末年,张仲景“勤求古训,博采众方”之时,也未提到《黄帝内经》的名称,只说“撰用《素问》《九卷》《八十一难》《阴阳大论》”;魏代太医令王叔和,在写《脉经》时多次引用《素问》,也没有说这就是《黄帝内经》。所有这些迹象,都给人们留下“医经七家”已经消亡的感觉。 西晋皇甫谧《甲乙经序》云:“按《七略》《艺文志》:‘《黄帝内经》十八卷’,今有《针经》九卷、《素问》九卷,二九十八卷,即《内经》也。也有所亡失。”自皇甫谧的说法提出之后,后世便将《素问》和《针经》(今名《灵枢》)当作《黄帝内经》,这种观点流传了已近两千年。古今不少学者对《黄帝内经》(即《灵枢》《素问》)的著作年代提出了不同的看法,或认为原作于轩辕黄帝,或云成书于春秋战国,或称成书于战国至秦汉,或云晚出于两汉,至今仍未能统一于一说。 龙伯坚先生《黄帝内经概论》,将今本《素问》中的文章,按著作年代的先后划分为三部分,他说;“《素问》的著作时代应当分为三部分来讲。第一部分是《素问》的前期作品,除了《六节藏象论》第一段和《天元纪》以下七篇大论和个别的后代作品之外,全部都包括在内。第二部分是《素问》的后期作品,只包括《六节藏象论》第一段和《天元纪》以下七篇大论。第三部分则包括个别的后代作品。”这种从古籍的“文献构成”上,划分著作年代的做法是正确的。即第一部分是《素问》的原著作所保存的部分;第二部分是唐代王冰校正《素问》时,加进去的“运气七篇”的文字;第三部分是宋代加进去的《刺法论》《本病论》,即所谓“《素问》遗篇”。 笔者认为,《素问》《灵枢》不是《汉书·艺文志》中提到的《黄帝内经》,而是《汉书·艺文志》中“医经七家”的集大成之作,约成书于东汉早期,记载了西汉之前的医学成就。笔者结合前人有关研究,提出以下几点,用以证明《黄帝内经》不是《灵枢》《素问》两书的总合: 首先,西汉刘向受汉成帝之诏校正群书,“每一书已,向辄条其篇目,撮其指意,录而奏之,”撰成《别录》这样一部“提要著作”,《黄帝内经》应当出于其中,在刘向之前我们没见到《黄帝内经》的书名。因为《别录》《七略》久已散佚,其中关于《黄帝内·外经》《扁鹊内·外经》《白氏内·外经》是怎样记述的,已无从查考。所以,《黄帝内经》最早记载于《汉书·艺文志》。 《汉书·艺文志》中记载的古籍,流传于后世者,仍有不少。然而,象所称《黄帝内经》一本书分成《素问》和《针经》两部书,并分别流传的情况,在其他古籍流传的过程中是十分罕见的,因此构成“《黄帝内经》不是《灵枢》《素问》两书的总合”的疑点之一; 第二、在西晋皇甫谧之前,张仲景撰写《伤寒杂病论》时“勤求古训,博采众方,撰用《素问》、《九卷》”,但他没有说这是《黄帝内经》;王叔和编写《脉经》时,“撰集岐伯以来,逮于华佗”的“经论要决”,在书中反复引用《素问》和《针经》,都没有提到这两本书就是《黄帝内经》。 假如象西晋皇甫谧《甲乙经序》所说的那样,《黄帝内经》一本书被分成了《素问》和《针经》二书,并分别流传于世,勤求古训的张仲景和身为太医令“得见内府密藏”的王叔和,不应当不知道; 第三、《汉书·艺文志》所记载的古籍篇与卷是相同的计数单位,即篇与卷相等,没有卷下分篇的情况。 如刘向所校经传、诸子、诗赋和步兵校尉任宏所校的兵书,多数用“篇”作计数单位,而其中如《尚书》《孝经》等少数以“卷”计数的书籍,也被概括在总篇数之内,不复指出总篇之中包含有多少卷;太史令尹咸所校正的数术类书籍和侍医李柱国所校正的方剂类书籍,多数以“卷”为单位进行计数,少数以篇计数的天文、神仙类书籍,也被包括在总卷数之内,不再提总卷帙内含有多少篇。 由此可见《汉书·艺文志》所记载的图书,篇与卷是相同的记数单位,没有卷下分篇的体例、做法。其中说“《黄帝内经》十八卷”,也就是只有十八篇,而不是《素问》《灵枢》各有八十一篇,总数达一百六十多篇的众多内容。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十四种西汉之前的医籍,篇幅短小,可以作为有力的旁证。 那么,《汉书·艺文志》说“《黄帝内经》十八卷(篇)”,内容应当十分短少,与今天《素问》《灵枢》共有一百六十多篇的众多内容显然有别,这么巨大的差距说明了什么?“《黄帝外经》三十七卷”哪里去了?“丢失了”这么多年,我们为什么不去寻找?假如“丢失”的比“现存”的多十几倍,这个中医学还是完整的吗?难道中医学在张仲景之前就已经“残缺不全”了吗?这是一个严重的问题,也是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可是,历代学者这样提问题的很少。多数人只满足于我们有“《黄帝内经》18卷”,可是,《汉书·艺文志》说的“医经”总共有216卷! 笔者认为,216卷的医经并没有“大部丢失”,从《素问》《灵枢》以及《难经》与“《黄帝内经》18卷”的差距之中,可以“找回”已经丢失的“医经七家”的主要内容。因为这一巨大的卷数差距,使我们有理由推想:《素问》《灵枢》基本上函盖了《汉书·艺文志》“医经七家,二百一十六卷”的全部内容。 第四、《素问·离合真邪论》云:“黄帝问曰:余闻《九针》九篇,夫子乃因而九之,九九八十一篇,余尽通其意矣。”由此可见,《素问》一书是其作者汇编《黄帝内经》等古代医籍,扩充篇卷而著为集大成的一部巨著。 《素问》《灵枢》体例不一,主张或异,也是其为汇编性医学著作的一个力证。《素问》中的脉解篇、针解篇,《灵枢》中的小针解等篇,皆为后人的“解经”之作,故廖育群先生称《素问》《灵枢》中“经”与“传”同时并存。李伯聪先生《扁鹊学派研究》说:“《素问·大奇论》全文见于《脉经》所载的‘扁鹊诊诸反逆死脉要决第五’,而且《素问》这一篇自首至尾不见黄帝、歧伯问答字样”,推断可能是《素问》引用或汇编了《扁鹊内经》的内容; 第五、汉初盛行黄老之学,儒家著作等同于诸子学说,无位无禄。汉武帝采纳董仲舒的建议“独尊儒术,废黜百家”,儒家著作被列于学官,并开始设置五经博士,古籍也被分为“经书”与解释经书的“传书”。 此后一百年,刘向校正医书时,仿照儒家经典的做法,列“医经”为一类书籍。《汉书·艺文志》吸收其成说,才有《黄帝内经》等七家“医经”,此前医籍没有称“经”的体例。 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古医书没有书名(《阴阳十一脉灸经》《足臂十一脉灸经》的书名系整理小组所加,不足为据);《史记·扁鹊仓公列传》中公乘阳庆传给仓公的十余种医籍,包括“黄帝、扁鹊之《脉书》”,皆不称“经”。其中的《上下经》是《上下经脉》的省称,而不是《上下经典》。 《上下经脉》或者《经脉上下》即人身的经脉分手经与足经,故又可称作《经脉高下》。然而,《素问》《灵枢》之中频繁引用《上经》《下经》《针经》、经言、论曰等等,皆说明《素问》《灵枢》非刘向所整理的《黄帝内经》 2。 刘向、李柱国拟定《黄帝内经》等“医经七家”书名的时候,与确定《战国策》名称时的情景有些相似。当时流传于西汉末年的战国策士的书籍,有的叫《事语》《国事》,有的称《长书》《短长》,名称与体例也颇不一致,刘向按其国别分类汇总,定名为《战国策》。 1973年在长沙马王堆汉墓中出土的策士之书,有些刘向也没能见到,整理小组据其内容分别拟定为《春秋家事》《战国纵横家书》。 流传于西汉年间的古先道遗传的黄帝、扁鹊之《脉书》,如仓公所举的《上下经》《脉书》《五色诊》《奇咳术》《揆度》《阴阳》《外变》《药论》《石神》《接阴阳》《禁书》等十几种医书;或象马王堆出土的《足臂十一脉灸经》《阴阳十一脉灸经》《脉法》《阴阳脉死候》《却谷食气》《导引图》《养生方》《十问》《合阴阳》《天下至道谈》《杂禁方》《五十二病方》《杂疗方》《胎产书》等十几种医书中的医学理论书籍,150年之后如果流传到西汉末年,刘向李柱国在校正医书时,如果见到了这些“没有确定名称”的医书,将其归类成汇总,形成《黄帝内经》等“医经七家”是极有可能的。 尽管通过上述内证与外证的考辨,可以认定《素问》《灵枢》不是刘向所整理的《黄帝内经》,但是《素问》与《灵枢》中还是保留了许多秦汉以前的古医学内容,甚至可以说《素问》《灵枢》是集大成之作,其中保留了汉以前医学理论的精华。 被称为“伟大宝库”中国医药学,不仅具有十分丰富的经验内容,而且拥有独特的学术体系,前人概括为“理法方药,完整一套,”环环相连,丝丝相扣。然而理法方药在中医学术体系中各自所占比重是不平衡的,如果把整个中医学术体系看作一个实体,则可以粗略地将其分为基本理法内核和病证方药针灸推拿等外围部分。不断完善的理法内核,决定着中医学过去、现在、将来的基本特征。外围的病证方药针灸推拿部分是中医学的功能带或保护带。 中医学基本理法内核的构成,是在中医学发展过程中逐渐形成的。原始经验的积累时期,没有理论体系,只是方药、针灸等具体治疗措施的简单创造与汇集,没有内核可言。等到脏象、经络、气血、病理等到基本医学理论形之后,便具备了基本内核,恰如自然界进化过程中有机物产生了细胞一样。基本理法内核将既往关于病证方药针灸按摩等零散而具体的经验贯穿起来,成为汇聚着具体知识的医学体系,因此形成一套完整的中医学。古代的阴阳学说和精气学说,较早地被医学吸收,并牢固地与基本理法内核结合在一起,给原始医学以较为科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使其更为系统和完善,这也是是医学摆脱巫术的重要因素。 从长沙马王堆汉墓医书等早期医学文献的出土和大量《史志》中医书的佚失情况来看,许多古老而宝贵的方药针灸等具体经验大部分失传了,然而,后世的医学家们又不断创造新的具体经验,这种得得失失的更新代谢数量很大,象生命过程中的新陈代谢一样没有止息。与此恰成对照的是,关于脏腑经脉、阴阳气血、治则治法,药性和配伍等方面的基本理法却逐渐丰富完善起来,并没有多少佚失。具体病证方药针灸等具体经验的大量佚失或补充、修正,并不能改变中医学的性质或特征。某些与基本理法内核融合一起的新学说,却能长久地流传下去,如独取寸口诊法、六经辨证、八纲辨证、卫气营血辨证、药物归经与升降浮沉学说、脾胃学说、命门学说与先后天之本论等即是如此。清代开创的活血化瘀法则,所以能在现在广泛深入地开展下去,除确有疗效之外,与其和中医理法内核关于气血的学说极为契合不无关系,所以具有永久的生命力。青蒿素、消痔灵、小夹板等具体方药的发明,固然有独到的贡献,但由于和中医理法内核距离较远,难以改变中医学的基本性质。 综上所述,“医经七家”未亡,存在于《素问》《灵枢》之中;《黄帝内经》不是《素问》《灵枢》之和,而是已佚之古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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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篇文章的中心思想,已经见于拙著《中医外感热病学史》和我所主编的《扁鹊神医之谜》之中,可惜没有引起人们的重视,没有人与我专门探讨这个问题。笔者不为标新立异,推翻前人学说,而是为了追求真实,维护历史本来面目。2003 年第六届中医文献学术会议在福州召开,笔者写了这一篇“医经七家考”,和与会的专家进行了交流,文章收载于陶广正、吴熙主编的《医学求真集览》之中,中医古籍出版社,2003 年10 月第一版。所幸文集之中,还有几篇讨论《黄帝内经》成书年代的文章可以与本文互看。
4 V+ e8 p+ ?2 s3 B2 有关考证可参见拙著《神医扁鹊之迷》第五章“扁鹊著作及学术成就探讨”(中国中医药出版社,1996 年第一版,143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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