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肱等探讨六经实质 朱肱是北宋名医,字翼中,乌程(今浙江吴兴)人。公元1088年中进士,1114年被聘为医学博士,因曾为奉议郎,故人称朱奉议。朱肱深心研究仲景伤寒学术,于1108年,写成《伤寒百问》,阐发仲景《伤寒论》中的证治。又于公元1118年,将《伤寒百问》重加校正,并增加附方,改名为《南阳活人书》,又名《类证活人书》,全书共为20卷,内容丰富,影响深远。 朱肱《类证活人书》提出,仲景伤寒学说的六经即经络说。朱肱《类证活人书》云:“特以伊尹汤液,仲景经络,常人难晓。”“治伤寒先须识经络,不识经络,触途冥行,不知邪气之所在,往往病在太阳,反攻少阴;证是厥阴,乃和少阳。邪气未除,真气受毙 [1]。”朱氏强调了六经病和经络的密切关系,有助于人们从整体上把握伤寒病的全过程,有利于探讨伤寒病与脏腑经络之间的关系。朱肱这种认识来源于仲景《伤寒论》中关于六经辨证与经络关系的论述,即关于六经实质的学说。 有关六经实质的问题,众说纷纭,争论不休。为了弄清六经与经络的关系,我们必须实事求是地尊重仲景对经络学说的见解和具体运用。仲景在自序中曾明言“撰用《素问》”,而《素问·热论》即以脏腑经络分类法罗列热病证候,并揭示其传变规律和治疗大法。仲景云:“夫天布五行以运五类,人禀五常以有五脏。经络府俞,阴阳会通,玄冥幽微,变化难极。”又说:“客气邪风,中人多死,千般疢难,不越三条:一者经络受邪入脏腑,为内所因也------若人能养慎,不令邪风干忤经络,适中经络,未流传脏腑,即医治之。”从中不难领会,仲景相当重视经络在外感病发病和传变中作用。 《伤寒论》中,仲景处理经络与证候的关系较为灵活,因为伤寒六经病虽有较多的证候与其所属之经络关系密切,但也有一些证候则难以用经络关系予以解释。如太阳病的头痛项强,少阳病的胁下硬满,阳明病的面赤、便结,太阴病的腹满吐下,少阴病的咽痛小便不利,厥阴病的胁满吐逆等等,均与其所属经络脏腑有关;而太阳病之鼻鸣干呕、咳喘,阳明之咽燥、谵语,少阳病之咽干、目眩,少阴病之背恶寒、心下痛、咳而胸满,厥阴病之热利下重、消渴、咽中痛等等,均与其所属的经络脏腑没有直接关系。 一种疾病可以呈现多种症状,分属于多个脏腑经络,而不能整齐划一地归属于某一脏腑经络。当此之时,是信守经络学说而肢解证候,拟或着眼于疾病发展阶段中的有机联系而于“一经病”中论述,这是完全不同的认识方法。何况仲景所论“伤寒”非单一病种的证治,而是将一切外感热病在不同阶段所共有的证候加以归纳;他重视不同阶段病证的有机联系,而不是肢解证候、强求伤寒证候与脏腑经络的一一对应。因此,《伤寒论》才有了不同于《素问·热论》的伤寒六经辨证体系。这正如时贤刘渡舟氏[2]、时振声氏[3]所指出的,“六经”既是伤寒受病之体的病位概念,又有疾病发展的时序先后层次的含义,是整体观与辨证观的统一。 《素问·热论》主张“日传一经”,并提出太阳、阳明、少阳、太阴、少阴、厥阴病证依次传变的学说,仲景接受了这种从整体上把握疾病发展规律的学术特色,故也按六经分篇论述。同时仲景又认为不能拘守这种理论,因为它与临证实际不尽相符,故仲景学说突出辨证论治。在六经病篇中,虽无伤寒传变的系统论述,但仍可见到“日传一经”的学术影响和仲景处处以证候为据的辨证思想。如:“伤寒二三日,阳明少阳证不见者,为不传也。”“伤寒三日,三阳为尽,三阴当受邪,其人反能食而不呕,此为三阴不受邪也。” 仲景在《伤寒例》中,也改进了“日传一经”学说。《伤寒例》云:“凡伤于寒则为热病,热虽甚不死。若两感于寒而病者,必死。尺寸俱浮者,太阳受病也,当一二日发,以其脉上连风府,故头项痛,腰脊强。尺寸俱长者,阳明受病也,当二三日发,以其脉侠鼻、络于目,故身热、目痛、鼻干、不得卧;尺寸俱弦者,少阳受病也,当三四日发,以其脉循胁络于耳,故胸胁痛而耳聋。此三经皆受病,未入于府者,可汗而已。尺寸俱沉细者,太阴受病也,当四五日发,以其脉布胃中,络于嗌,故腹满而嗌干;尺寸俱沉者,少阴受病也,当五六日发,以其脉贯肾,络于肺,系舌本,故口燥舌干而渴;尺寸俱微缓者,厥阴受病也,当六七日发,以其脉循阴器,络于肝,故烦满而囊缩。此三经受病,已入于府,可下而已。” 《伤寒例》这段论述的理论依据,源自《素问·热论》,但也有不少改动和补充,涵义深远。《热论》云“伤寒一日,巨阳受之”,为限定之词,此则改为“当一二日发”等或然之词,意寓不必“日传一经”。将“入脏”改为“入府”,因腑病多用攻下法,而脏腑较少有可下之证。将“可泄而已”改为“可下而已”,《热论》用“泄”字,或与其用针灸治法有关,此改为“下”字,则与六经篇中诸承气汤相呼应。将六经病主脉增补在证候之前,与仲景重视脉诊的特色也颇为一致。如仲景六经各篇之篇名均为“辨××病脉证治”,其自序云“评脉辨证”,治坏病的法则也是“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治之”等等,均为脉在证先,观脉识证。韩祗和《伤寒微旨论》据此发挥说:“凡治杂病,以色为先,以脉为后;治伤寒,以脉为先,以证为后。”《伤寒例》所提出的六经脉证,在宋金元时期受到普遍重视,其作用相当于后世所谓“六经提纲”。庞安常、朱肱、许叔微、郭雍等伤寒名家,悉宗《伤寒例》之说。 然而,过分拘泥六经辨证与经络关系的学说,则易导致牵强附会地理解六经辨证。王安道《医经溯洄集》甚至据经络学说求索伤寒证候,他说:《伤寒论》中,“至若前篇所引《内经》所叙六经病证,除太阳少阴为后篇所有外,其阳明篇无目疼,少阴篇言胸胁满而不言痛,太阴篇无嗌干,厥阴篇无囊缩。若此者,非皆本无也,必有之而脱之耳。”王氏据此推测,得出错简论断,虽似有理,然而过分强调仲景继承《素问》的一面,对仲景师古而不泥经的治学方法,特别是他以六经辨证作为论治一切外感热病大纲的突出贡献,认识不足。 宋金元医家在临证实践中,观察到某些病候归类,与其所属经络不尽相符,或与仲景原论难以合拍,但往往是看作伤寒传入手经,或视为脏腑辨证对六经辨证的补充,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也未能从根本上动摇“六经即经络”学说。庞安常、王好古关于肺主表证,谵语斑疹属心肺热盛的有关论述,皆得之于临证,不拘于仲景六经学说,体现了与后世温病学有渊源关系,也可以说他们是较早用脏腑辨证补充六经辨证的典范。 朱肱《类证活人书》主张病不必起自太阳。朱肱云:“病人有虚有实,邪气传受迟速不等,岂可拘以日数!”虽然唐代的《正理伤寒论》,以及宋代的韩祗和、庞安常在朱氏之前均指出不可三日前后分汗下,但并没有从病人的体质和邪气盛衰的邪正斗争方面进行论述。朱肱则进一步指出:“正应随脉以汗下之,又况六气之邪乘虚入经,自背得之则入太阳或入少阴,自面感之则入阳明之类,不必皆始于太阳。兼寒邪有首尾止在一经,或间传一二经,不可以一理推,但据脉与外证治之,此活法也。”这种以脉证为准,不拘日数的临证活法体现了仲景辨证论治的精髓。至如病不必起自太阳和不同传经方式的论断,可谓真知灼见,实发前人所未发,足可羽翼仲景。王好古《此事难知》与尚从善《伤寒纪玄妙用集》在此基础上,进一步阐发为“太阳六传”学说。 王好古《此事难知》认为,太阳病进一步发展,可以有六种传变形式:传膀胱为传本,传阳明为巡经传,传少阳为越经传,传少阴为表里传,传太阴为误下传,传厥阴为巡经得度传。其后尚从善《伤寒纪玄妙用集》也有类似的认识,但名称不完全相同。尚氏认为太阳传阳明是循经得度传,传厥阴是首尾传,并按“日传一经”说,解释了《伤寒论》中的“过经”、“再经”和“传经尽”。王氏、尚氏“太阳六传”的理论对后世影响很大,目前刊行的《伤寒论》教材中也吸收了此论的主要精神。“太阳六传”学说,不仅否定了“日传一经”学说,而且对伤寒六经传变的规律性也提出了否定性的意见。但它却蕴含着这样一种思想:伤寒病都是由表里入里传变的。 郭雍对“日传一经”的理论与临床实际不符的矛盾,提出传经理论中的“常”与“变”加以阐析。他在《仲景伤寒补亡论》中说:“日犹经也,大抵受病皆有常变,其经与日不相应者则变。循常则易治,既变则难通。然变当从证,常可从日。故《素问》又曰:若其未满三日者,可汗而已;其满三日者,可泄而已。此言常道也。”郭氏此说较为圆通可取,但临床实际“日传一经”或传变六经者均属罕见,而郭氏所论“变证”却比比皆是。这是郭雍在世俗尊经的情况下,纡曲地表述个人见解,颇有借鉴参考价值。 “传足不传手”论非出自朱肱。“传足不传手”论,是据《素问·热论》和《伤寒例》所论六经病证,附会出来的一种错误见解。此说提出后,曾长期流传于伤寒学术界。过去每当提及此说,多以为始于朱肱,实非如此。此说由谁创言,今已难于确定,但在朱氏以前的韩祗和所著《伤寒微旨论》中,已引有《伤寒受足篇》之文,创此说者认为:“今经中论伤寒病所传受,而不传于手之三阴三阳,古今未见其说焉!”于是据《素问》、《易经》等有关文字比附推论,断言:“以此为证,即寒毒之气只受于足之三阴三阳-------。”实为附会之说。 刘完素在《伤寒直格》中,据《素问》理论批驳了这种不经之说。他说:“此六经之证也,或以此直云伤寒不传手经者,亦误也。岂不详《热论》云‘五脏六腑皆受病’?又《刺热篇》皆言五脏热病。但以热病多于足经而其病甚,少于手经而其病微,且与足经微为兼证。汗下之治,但分表里,故不单言手经,而但寄于足经而已。若针刺,则本经补泻,各分五脏手足之经矣。”此外,庞安道、王好古均有伤寒病涉及手经的论述,兹不赘言。 《素问·热论》关于外感热病“日传一经”的理论,启发人们从整体的角度把握外感病,注意各证候间互相转化的有机联系。但如拘泥此说,又将此说与“三日前后分汗下”一并叙述,就使这种学说之缺陷更加明显。故从《伤寒例》起,就试图予以修正补充,灵活运用它所揭示的规律。自唐代迄宋初,一些医家据临证实际和《伤寒论》原文,反对“三日前后分汗下”的观点。朱肱所论“病不必起自太阳”和王好古、尚从善倡导的“太阳六传”学说,均能从临证实践和《伤寒论》原文中找到依据。对《伤寒论》所载的传经现象,王氏、尚氏“太阳六传学说”除大致体现了伤寒由表入里的病理发展趋向外,对六经依次传变的规律提出了否定性的见解,这是临床实践对传统理论的挑战:伤寒病传变有无规律?如果有,又是什么样的规律? 借助于现代温病学和现代医学知识,当前已可以回答这一问题。由于仲景《伤寒论》概括了较多的外感热病证治,而多数外感热病除初病时多有发热恶寒的太阳表证外,其发展变化和最终归结往往各有其特殊性。如肺炎病位在肺,湿温多不出中焦,黄疸系于肝胆,痢疾位于大肠-----但是它们初发病时多有发热恶寒的太阳表证,而后去表入里,各有不同发展趋势和归宿,此在一定程度上反应了“太阳六传”的病理现象。 三阴病问题历来争论不休,从仲景所设方证来看,其中除论述了与三阴经络有关的证候,如太阴腹满,少阴咽痛,厥阴胁痛之外,主要是论述外感热病后期阶段所出现的危重证候,如吐下不止,四肢厥逆,烦躁不安,脉微或无脉,阴阳格拒外亡等等,即所谓“三阴死证”。现代医学证明,传染性和感染性热病,发展到危重阶段,往往因中毒、缺氧、失液失血、水、电解质和酸碱平衡紊乱,引起呼吸、循环衰竭而致死亡。所谓“休克”可能是多种疾病(包括伤寒)呈现危证时的常见征象,这与“三阴死证”有较多的相似之处。因此,三阴证,除了与经络相关的病证外,其死证代表了外感热病最危重的阶段。 太阳病可以“六传”入里,三阴死证,证趋危亡。故六经辨证从总体上描述了众多外感热病由表入里,由轻而重的基本病变规律。 朱肱关于温病的观点,深受庞安常的影响,所以《类证活人书》也云:“其即时而病者,头痛身疼,肌肤热而恶寒,名曰伤寒。其不即时而病者,寒毒藏于肌肤之间,至春夏阳气发生,则寒毒与阳气相搏于荣卫之间,其病与冬时即病候无异。但因春温气而变,名曰温病。因夏热气而变,名曰热病。温热二名,直以热之多少为义,阳热未盛,为寒所制,病名为温;阳热已盛,寒不能制,病名为热。故大医均谓之伤寒也。”这段引文之中,“温热二名”以上文字,完全引自庞安常《伤寒总病论》,仅有个别字做了改动。“温热二名”以下文字,是朱肱所做的解释性说明。所以,朱肱与庞安常一样,也认为温病的证候“其病与冬时即病候无异。但因春温气而变,名曰温病。”是有表证的温病。此观点虽与清代温病学家的观点完全一致,但与仲景“发热而渴不恶寒者为温病”的传统定义,大不相同,为寒温关系的复杂化,写下了伏笔。 朱肱《类证活人书》云:“夏至以前发热恶寒,头疼身体痛,其脉浮紧,此名温病也。春月伤寒谓之温病。冬伤于寒,轻者夏至以前发为温病。”这里朱肱将庞安常的温病“其病与冬时即病候无异”,明确表示为“发热恶寒,头疼身体痛,其脉浮紧,此名温病也。春月伤寒谓之温病。”是直接提出温病有恶寒表证的最早记述,寒温关系复杂化约从此发端。清初名医汪琥的《伤寒论辩证广注》认为朱氏不解仲景书旨,误出谬说。他说:“此直是春月伤寒,何得云冬伤于寒,至春始为温病邪?其言不顺。” 朱肱还吸收了庞安常将仲景《伤寒论》的麻黄汤、桂枝汤、青龙汤中加上寒凉药,变辛温解表之方为辛凉解表之剂的经验,他在《类证活人书》中说:“桂枝汤,自西北二方居人,四时行之,无不应验。自江淮间地偏暖处,唯冬及春初可行。自春末及夏至以前,桂枝证可加黄芩半两(原文小注:阳旦汤是也)。夏至后,有桂枝证,可加知母一两、石膏二两,或加升麻半两。若病人素虚寒者,正用古方,不在加减也。” 朱肱广搜外感热病治疗方法,以济临证应用。他说:“大率仲景证多而药少,使皆如仲景,调理既正,变异不生,则麻黄、桂枝、青龙用之而有余。以后世望圣人难矣,仲景药方,缺少者甚多。至如阴毒伤寒、时行温疫、温毒发斑之类,全无方书。今采《外台》《千金》《圣惠》《金匮玉函》,补而完之,凡百有余道,以证合方,以方合病,虽非仲景笔削,然皆古方也。”因此,朱肱《类证活人书》分伤寒为十二种,广列治法。朱肱充分吸取前人成果,在《伤寒例》广义伤寒学说的基础上,对十二种外感热病各设问答,在《类证活人书》第六卷中专题论述。朱肱云:“此一卷论伤寒、伤风、热病、中暑、温病、温疟、风温、瘟疫、中湿、湿温、痉病、温毒之名。天下之事名定而实辨,言顺则事成,又况伤寒之名种种不同,若识其名,纵有差失,功有浅深,效有迟速。”朱氏第一次对众多的广义伤寒热病,祥述其病证,广列治法方药,其于伤寒证治的贡献,实功不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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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朱肱著《类证活人书》、商务印书馆、1955 、序 8 G5 `% W2 S7 ]$ _& p
[2] 刘度舟: “六经”析疑、《北京中医学院学报》1984 、4 、9 2 d9 {5 i3 Y2 x* e5 P8 m
[3] 时振声:对《伤寒论》六经辨证及其传变的看法、《山东中医学院学报》1980 、2 、1 。 - u3 n, m9 R- ^" C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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