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医生》唤醒国人,化毒为药复兴中医 河北省中医药科学院 曹东义 最近,大家热议新电影《中国医生》,认为它很片面地介绍中国抗击疫情,对于优秀的中医视而不见,甚至有意无意地误导大众,虚构一个服了中药无效的病人交给西医进行急救,用呼吸机挽救生命,宣扬中医无用、中药无效,歪曲历史,无视现实,是西方“瑞得细微(人民的希望)”回来报复中医,敌视中国医生。 这些评论,在网上此起彼伏,很多人义愤填膺、口诛笔伐,让大家觉得“是可忍孰不可忍”,必须行动起来,对于这些或明或暗的中医黑,必须揭破他们的嘴脸,让他们无地自容。 大众的觉醒让我感慨万千,十几年前反中医思潮沉渣泛起的时候,我到处张贴“捍卫中医遇到新情况”,网络里应者寥寥;我出版的《捍卫中医》《挺起中医脊梁》《中医近现代史话》《永远的大道国医》等著作,也没有引起多少热议,那时还是中医的冬天。 寒冬过去,一场新冠肺炎世界流行,让很多人孟醒,很多中医黑也幡然醒悟,甚至变成了“中医粉”。 我想《中医群英战SARS》一书出版的时候,邓铁涛先生挥笔题词“历经突发的SARS之战后,世人开始正确认识中医”,虽然这个过程晚来了17年,但是,历史潮流浩浩荡荡,该来的毕竟来了。并且,由于压抑太久,这个喷薄而出的气势,振聋发聩,势不可挡。 中医的复兴,与民族的复兴,交织在一起,与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一起,必将影响世界。 为了忘却的记念,我们把余云岫反中医,以及我在《中医近现代史话》(2010年出版)之中的片段,分享给大家:
% T- A; n V3 L+ [' z# t/ l# p余岩,字云岫,号百之,谱名允绶。兄弟五人,其为长兄。1879年9月14日生于浙江镇海澥铺余严村。家庭很穷困,六岁入乡塾读书。1894年中日战争时,他已14岁,1900年帝国主义者联合进攻中国的那一年,他22岁了。他目击了祖国人民被外兵的践踏凌辱,联想到“鸦片战争”以来,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事实,唤起他研究学术,科学救国的热情。他在浔溪学堂,虽已受了较现代的教育,但仍不满足于已知的学识,就买了许多数理化一类的书来自修,到1905年,才得到公费派赴日本留学的机会。此后得以听到章太炎在日本讲解国学,成为章太炎众多弟子之中的一个。 他在日本学习医学时,亲眼看到日本明治维新之后,国势蒸蒸日上,走上了资本主义的道路。日本的医学,几千年以来,属于从中国传入的“汉医系统”。自1868明治维新之后,日本政府采取新的医学政策,引进建设德国与欧美的医学体系,逐渐废止“汉医”,使日本医学得到很快的发展。他以为中国也可以照样做。 他在1921年发表的《科学的国产药物研究之第一步》之中,描述了他的思想转变过程。他说:“当初,我一意要入医学校去学医学的时候,原是抱了一种极大的野心。我想,中国的医学是数千年来相传的学问,历代名医很不少,历史和名人笔记里面所记载的医话,说得很有奇效。《内经》、《伤寒论》、《千金方》、《外台秘要》等书籍也很多。我以为中国的医学是一定有研究的价值,一定有很好的成绩可以研究出来,并且研究这个学问一定是很有趣味的。谁想学了西医以后,再把中国医学书翻开来读读,竟是大失所望,把我十年来痴心妄想要发现国粹热的狂热,竟变成‘一片冰心在玉壶’了。” 学习了西医就看不起中医,甚至反对中医的人,远不止鲁迅、余云岫,在日本执行取消中医政策很卖力的人员之中,就不乏从中医阵营这边叛逃到西医阵营里的人。日本明治维新之后,于1879年2月24日由内务省发布“医师考试规则”之后,在“致道馆”学习汉医的学生,就有一大半“弃汉从洋”改成了西医学生,致道馆也因此而被迫关闭。协助内务省卫生局长长与专斋,消灭汉医的得力助手原履信,他曾经是著名汉医浅田宗伯的门人,明治维新之后转换门庭,于1877年前后,到力主取消汉医的长谷川泰那里“再度受业”,并游学西医院校,不仅一变而成开业西医,而且转眼就四处游说,以现身说法劝说他人“弃汉从洋”,甚至百般诋毁汉医。他因此而得到赏识,不仅成为区议员,而且还成了卫生会的会长。他的老师浅田宗伯气愤至极,写了一封“与原履信书”,忠告他“足下诚知其罪,则宜翻然悔悟,愤然感激,以有所报于吾道,则朋友亦将知足下改过不咎。若不然,不惟取笑于当世,亦将遗臭于千载,窃为足下不取也。” 学术斗争,植根于世界观的不同,是很难改变的。但是,1895年之后,汉医作为一个医学体系在日本被取消了,此后坚持恢复汉医学术体系的许多学者,却是出身于学习西洋医学之后,又学习了汉医知识的有识之士。其中很多人,都是看到了汉医能够独立解决西洋医学所不能解决的临床难题,看到了汉医巨大的现实价值,才起而维护汉医的。邓铁涛先生倡导“临床史观”,尽管是后话,但是可以说没有临床疗效做基础,很多人的“中医专业信念”是难以牢靠的。 余云岫来到日本的时候,正是日本成功取消汉医之后10年,他看到的是一个曾经千百年来向中国学习的日本,在各个方面的崛起,他和鲁迅一样也是觉得“从译出的历史上,又知道了日本维新是大半发端于西方医学的事实。”因此就希望依靠医学革命,来改造中国。今天我们可以客观地说,余云岫主观愿望是好的,但是他开出来的“治病药方”却是“饮鸩止渴”。 在“引言”里,余云岫详细论述了为何要写作《灵素商兑》,他说:“或问余子曰:灵素商兑何为而作耶?曰:发《灵枢》《素问》之谬误也!曰:自人体解剖之学盛,而筋骨之联络、血管、神经之分布、脏腑之位置功能大明。自显微镜之制兴,而四体百骸之微妙无不显露。于是乎官骸脏腑之关系日明,而生理病理之本源流末,渐得其真相。至于今日,强半已为定论,洞然豁然,不容疑虑。《灵枢》《素问》,数千年前之书,以粗率之解剖,渺茫之空论,虚无恍惚,其谬误可得而胜发乎?曰:撷其重要,而尚为旧医称说之中坚者,而摧之也。” 从余云岫的论述里我们不难看出,他是借用西医的解剖、生理,来评价中医理论,已经不是论高低优劣,而是专门批判中医学的解剖错误。他之所以选择《灵枢》《素问》,是为了从根基上废止中医,“堕其首都也,弃其本源也。”他与日本首先从行政上废止汉医不同,是先造舆论,把中医理论搞臭,然后“使国人而皆有学术之头脑,则医学革命之举,已可如吹枯振落,迎刃而解矣。”这是一条从精神上打垮中医的战术,余云岫借助西医解剖实证的优势,高喊着“真理就在这里,你们投降吧!” 余云岫看到“新医日盛”,中医逐渐衰微,他认为这种变化来得太慢,中医学的存在,是推行西医的“大魔障”,所以下定决心,向中医大举进攻。他说:“《灵素》之惑人,两千余年于兹矣!今幸真理日明,混沌荒谬之说日就衰微。而蓬曲拘滞之士,犹复据守残喘,号召于世,日以阴阳五行之说,生克衰旺之论,荧惑天下,迷惘来学,使后学不复知更有近情真切之道可以请求,乃医学之大魔障也。” 余云岫把几千年的中医历史,看成一个保守落后,永不进步的历史,而这不进步的原因,就在于传统文化禁锢了人们的思想。所以他说:“是故积数千年而国势不长,学术不进,儒盩于思孟,医锢于岐黄,凿空逃虚,不征事实,其中毒久矣!不歼《内经》无以绝其祸根,仓(仓公)鹊(扁鹊)而下,无讥可也。”余云岫“医学革命”的选题,直奔中医的根基,出招不能说不狠,用力不能说不大。但是,成效不是他期望的那样“轰动”,而是缓慢地深入了一部分人的“筋髓”,是一个慢性中毒的过程。今天仍有余毒未尽的后遗症存在,也可以叫做“阴魂不散”,有着强大的“后效应”。2006年反中医思潮沉渣泛起,其带头起事的人士,祭起的第一面旗帜,就是反对《内经》;供奉的第一个神物,就是余云岫。原因就在于他们都是民族虚无主义者,同气相求,一脉相承。 余云岫也知道爱国,也知道国难当头,需要发挥国学的精华,但是,他认为中医不是国粹,而是与“裹小脚”一样的国耻。他说:“客曰:西学东渐,国势日蹙,有志之士日汲汲焉,以保存国粹为急务。吾国医学发源往古,岐黄而后,世有哲人,技之精者,几于起死,史传所载,私乘所记,不可谓尽诬也。即今乡曲之中,目不识丁者,持草药以治蛇虫之螯,亦往往验焉。夫以四千余年相承继之学问,代有发明。高文典册,裒然成帙,奏功驱疾往往而效,将必有至理存乎其间;好学深思,表而出之,以发挥祖国之光辉,岂非爱国志士所宜任哉!而子乃欲一笔抹煞之,无乃忍乎?” 其中的“客曰”是余云岫假想的“论敌”,这“论敌”的发问是多么深刻、严正!然而,余云岫在日本期间,已经把“废止汉医”的“教旨”深入骨髓,他只好歪曲历史事实,以屈就他的邪说了。他说:“吾国吾种,四千余年,治乱兴废,至今尚存者,其立国精神,乃在旧医乎?粹者,美之之辞。无美足扬,徒以其历史之久,蔓延之广,震而惊之,谓之国粹,是何以异于蜣螂之实粪土,鸱鸮之吓腐鼠耶?彼妇女缠足之风,轻盈莲步,何乃不谓之国粹而保之耶?几千年专制君主政体,亦有尧舜、禹汤、文武、汉文帝、唐太宗之治,何乃不谓之国粹而保之耶?彼旧医之所陈述,骨度、脉度、筋度、内景、皆模糊影响,似是而非,质以实物,关口夺气,无余地可以置辩也。称道阴阳,陈说五行,下与祝卜星相瞽巫为伍,故古多以巫医并称,则固世人所轻视,非有国粹之价值也。其所以治疗有效者,则数千年以人命为尝试,积之既久,幸中偶合者日益加多,犹多言之必有中也。黠者网罗成绩,勒为成书,以诏来兹;后起者循而为之,往往合焉。” 一部中医的历史,在余云岫的眼里,已经与千百年来的“蜣螂之实粪土,鸱鸮之吓腐鼠”无异;他认为中医即使有所可取,也已经是博物馆里的陈列,与共和时代的君主一样不合时宜了;这种关于人体结构的描述“皆模糊影响,似是而非”的医学,是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中医理论“称道阴阳,陈说五行,下与祝卜星相瞽巫为伍”,已经腐败不堪,都不属于国粹。即使中医临床治疗有效,也属于“数千年以人命为尝试,积之既久,幸中偶合者日益加多”,是杀人多于救人,偶然巧合,侥幸有效,更不算国粹。 但是,余云岫多言有失,在不遗余力攻击中医的时候,却提供了一个反面的证据,这就是“后起者循而为之,往往合焉”。为什后来的人按照前人的论述,在中医理论指导下进行临床治疗“往往合焉”?这是问题的关键所在。难道“幸中偶合”能解释“往往合焉”吗? “往往合焉”是中医学能够传承几千年的基础。“幸中偶合”是余云岫强加给中医的不实之词。假如中医只是“幸中偶合”,而不是“往往合焉”,中医学就会被历史淘汰,勿需取消即自行消亡了。 余云岫说:“同一药石,活人、杀人,不能预卜。幸而中病,或能起痼;不幸而药不对症,虽良方亦是害人。至其何以活人?何以杀人?何以中病?何以不对症?旧医不自知也!徒以阴阳五行生克之说,补泻佐使之论,敷衍了事,凿七日而混沌依然。此其弊在无精确之理论实验,不能悉疾病之真态,不知药物入于体内,作如何化学物理学之影响也。故虽有良药奇方,由之而不知其道,历千余年而尚在朦胧恍惚之中,古方今病,聚讼不休,呶呶千载,迄无定论。何哉?无确实可宗之道,为之因也。” 余云岫的指责看似有理,其实都属于“欲加之罪”,他过度神化了当代科学的能力,以为当时的分析化学“无所不能”,以为当时的生理病理解剖已经把人体了解透彻,西医之外已无其他医学置喙之地。科学进入了21世纪,尽管实验做了无数,金钱花了多少亿元,仍然回答不了“何以活人?何以杀人?何以中病?何以不对症”的问题,这是“当今科学无能症”,不是“阴阳五行生克之说,补泻佐使之论”的罪恶。相反,正是因为“阴阳五行生克之说,补泻佐使之论”才使得中医人员,可以驾驭化学成分十分复杂的中药,尤其是几味、十几味中药组成的复方,它们多是多组分的符复合效应,而不是单一化学成分的单一作用。当然,这些情况,在余云岫的时代是不可能知道的。那时对于中药之中,是否含有有效化学成分,是完全没有试验分析数据的。他竟然能够在科技知识如此贫乏的旧中国,靠着如此简单的化学知识,就敢于向中医学传承了几千年的理论挑战,可见中医学当时正处于“末法时代”。 余云岫说:“吾国之药物容有良品,处方亦容有奇验者,四千余年来之经验,诚有不可厚非,而无如其学说理论,则大谬而无有一节可以为信。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乃至蛇蝎螫啮,乞灵于乡曲目不识丁之徒,虽欲发表其功绩,将若何而言之?为今之计,惟有扑灭一切不根之虚说,导来者以入于科学实验之途。以今日生理、病理、医化学、药物学等研究法,发我宝藏,或有闪烁宇宙之望乎?已而已而。循旧医之道,吾国医学永无光明之日。虽欲保之,将奈之何哉!将奈之何哉!”余云岫由此走向了“废医存药”的道路,其实,“废医”必然导致“废药”,而不可能真正实现“废医存药”。 余云岫的“废医”过程,首先是废阴阳五行。他说:“通观《灵素》全书,其为推论之根据,演绎之纲领者,皆以阴阳五行为主。故阴阳五行之说破,而《灵素》全书几无尺寸完肤。岂惟《灵素》,岂惟医学,凡吾国一切学术,皆蒙阴阳之毒;一切迷信拘牵,皆受阴阳五行之弊,邪说之摈也久矣。十年以来,有识之士,辞而辟之者,颇不乏人。”余云岫看得很准确,阴阳五行理论在中医学之中,具有“元典”的地位,被奉为“天地之道”,是中医理论之中一切学说的基础。这一基础性的论述,被“唯物”实证的当代科学,视为虚妄不实的玄虚怪论,在当时的精英阶层中,几乎成了人人喊打的腐旧学说。所以余云岫说10年以来,批判阴阳五行的“有识之士”“颇不乏人”。 在五四运动之前,提倡新文化的精英们不仅批判阴阳五行,而且汉字也横遭指责,阴历、中医都属于被批判的对象。余云岫1917年发表此说,难怪他日后要以《医学革命》为书名,就是要用一个最响亮的名词,一个最时髦的旗帜,把自己包裹起来,欺蒙大众,误导青年,挖千年中医的根基,摧残我国固有医学。 余云岫否定阴阳五行,与当时精英们的观点是一致的,首先把阴阳五行等同于迷信巫术,说它是算命的工具,是需要唾弃的玄虚之学。余云岫说:“在昔上古,文化未开,人民崇信鬼神。故治天下者,即以神道设教,印度有婆罗门,埃及有僧侣,中夏则有巫祝,即所谓阴阳家也,皆秉莫大之权力,为民司命。欧西医术出于僧侣,中夏医术出于阴阳家,环球一辙,为人类进化学术发达之公路,由之而莫能离者也。《素问》云:‘古之治病,可祝由而已。’《周官》巫马之职云:‘掌养疾马而乘治之,相医而药攻马疾。’《管子·权篇》曰:‘好用巫医。’《太玄元数篇》曰:‘为医、为巫、为祝。’《海内西经》曰:‘明东有巫彭、巫抵、巫阳、巫履、巫凡、巫相。夹窫窳之尸,皆操不死之药以拒之。’郭璞注曰:‘皆神医也。’世本曰:‘巫彭作医。’《广雅》曰:‘医,巫也。’《隋志·医方家》,有郯子说阴阳经一卷。而古医字或从巫,此皆古代医出于阴阳家之左证。其支者,流为神仙方术之士,金丹导引之术,故医家所以解释病源,品定药性者,不出阴阳五行。由是观之,《灵素》之渊源,实本巫祝,宜其笃守阴阳五行之说,而不敢叛也。” 余云岫不愧是很有学问的反中医人士,旁搜博采,把古籍之中一切能把中医与巫联系在一起的记载,都搜罗起来,做成一段“铁证”,把中医与巫当成同一个对象来丑化。他觉得这样一来,把中医妖魔化,中医就成了巫神,让人们一看就心生厌恶,谁还找中医看病?取消中医,弃之如弊履,“吹枯振落”,易如反掌。余云岫的这些论述,大多贩卖于俞樾的《巫医论》,我们在前边已经加以论述,巫在历史上是最早、最大的知识分子;中医早就与巫分道扬镳,分灶吃饭了;中医是第一个反对巫术的,既见于典籍,也记于历史,不容抹杀,更不容颠倒黑白,随意向中医泼脏水。 余云岫说:“所谓阴阳者,犹物之有表里静动,数之有盈虚,度量之有修短轻重,动植物之有男女雌雄。磁电之有反正,化学之有酸碱,凡物之性之相反者,皆得而名之。其意不过如此,其用亦不过止此,非有神妙不测之玄机包于其中也。自阴阳家言之,以配天地,以统万物,遂为不可思议之种子。”余云岫有所不知,“其意不过如此”的阴阳学说,是用古代汉语写出来的辩证法,比黑格尔的辩证法早得多,而且是基于唯物的“辩证法”,这是人类认识世界的一大法宝。“遂为不可思议之种子”的原因,是他自己受机械唯物主义世界观所束缚,是作茧自缚的结果。 余云岫说:“《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曰:‘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治病必求其本。’又曰:‘积阳为天,积阴为地,阳化气,阴成形,清阳出上窍,浊阴出下窍。’是则彼所谓阴阳者,神秘不可思议,为造物之玄宰。”几千年以来,各位中医读这一段论述,从来没有人说过“彼所谓阴阳者,神秘不可思议”,只是他受了机械唯物主义的毒害,才有了这样的观点。他所谓“造物之玄宰”,就是西方所说的上帝,是中国人所没有的概念,他横加指责完全是“张冠李戴”,文不对题。 余云岫说:阴阳“其大要以天地为主,以上下为位,以形气为体。由此而推之,彼见火炎上,而水就下也,则曰水为阴,火为阳,火热而水寒也,曰阳热阴寒。古有天动地静之说,则曰阴静阳躁。此种谬说,今日无可驳之价值。”余云岫强词夺理,对于古人正确地解释世界的理论,不加论述,不作分析,不说是非,不论对错,就扣上一个大帽子:“此种谬说,今日无可驳之价值”。 余云岫进一步攻击说:“彼所谓天者何也?曰积阳也。阳者何也?曰气也。即积气为天也。自今日考之,天无物焉,地者八大行星之一,天地可偶乎?气亦有形,稠空气而寒之,则成液;蒸水而沸之,则为气。形气有定乎?火炎上,水就下,以为阴阳,而不知水火之所以上下也。夫地面有空气,空气有浮力,地为大物,其心有引力,故地面之物,皆受此两力之影响。物之轻者,地心引力,不敌空气浮力,故胜而上升。物之重者,空气浮力,不敌地心引力,故沉而下降。水重于空气,故下降。火者,轻于空气之气体,炽热而发光,故上炎也。是则彼所谓水阴火阳者,直以轻于空气者为阳,重于空气者为阴矣。彼空气者,扩布于地而上下,属之阳乎?属之阴乎?彼空气有质有重,以地心引力之故,多聚集于下,故远地之空气稀薄,近地之空气浓稠。是空气兼有浮沉两态,将谓其在上者稀、者阳,而在下者稠、者阴乎?藉曰是也。而其界限将若何而定之?又彼以气为阳,而以下沉者为阴,则如养气(氧气)、绿气(氯气)之类,重于空气者,属于阴乎?属之阳乎?此可知阴阳之说,与其纲纪万物之法,至谬误疏陋,不足为精审学术之根基也明矣!” 余云岫的解释正好能够证明古人所说的阴阳学说,可以解释天地之间,气体上下、升降运动,不谬于古,有验于今。一种哲学思想,能够有这样的概括力,能够成功地解释自然界气体运动的基本规律,不违背自然科学的具体知识,这有何不好?怎能轻易污为“至谬误疏陋”?! 余云岫批评过阴阳学说之后,对于五行学说也不会轻易放过,他说:“至于五行之说,尤属不根。其在印度、欧西则分四行,曰地,曰水,曰风,曰火。中夏则别为五行,曰金,曰木,曰水,曰火,曰土,是东西已不相同,孰得其真?已不可辨。其为恍惚无凭之说,于此见端倪。徒以中外隔绝不通,无异说以资参者,故坐井观天,墨守其五行之说,自以为得造化之精奥耳。原夫古人所以创为四行、五行之说者,不过分别万汇,使以类相从,而挈其纲也。古人以为天地万物,皆五行相薄而成,是五行者,五原质也。而朱子以水、火、土、石,为地之四象。邵子亦云:‘水、火、土、石交,而地体尽。’则又近乎四行之说矣。今则化学日明,知成物之原质,已有八十;然则已变而为八十行,非复可墨守五行之旧目矣。” 在前面的第一章里,我们曾经通过大量的文字论述,认为古人的五行学说,是关于宇宙万物之间广泛联系的学说,重在“行”而不在“五”,是一套人与自然界之间互相联系、互相依存、互相克制、互相资助关系,非常贴切的描述。五行来源于八卦,是简化了的八卦。这一套先进的哲学思想,在机械唯物主义时代是不可能得到认可的,只有系统科学、复杂科学建立起来之后,才能被人们所认识。五行学说与四元素学说不同,与地水风火也不一样,它可以包容元素论,而不是元素论,它阐述的主要是万物之间发展变化的关系论。余云岫拿他自己还不熟悉的门捷列夫元素周期律,来否定五行学说,是很荒谬的,这种错误不仅他犯过,鲁迅也犯过,严复比他们犯错误的时间都早一些。 余云岫误解阴阳五行学说之后,自然就看不惯以阴阳五行学说为思想武器的中医理论了。他说:“阴阳五行之说,其根本恍惚无凭若此,由是而变本加历,配以脏腑,应以色味,部以干支,丽以年月,辖以时节,值以星象,穿凿附会,愈支离而不可究诘。本实先拨,虽繁枝茂叶,皆幻象耳!乌足与论议哉?故一切不复置辩。” 其实人与自然界之间的密切联系,是一刻也不能分离的,这种联系往往难于用肉眼所见加以证实。天地阴阳四时五味,都与人体有者不可分割的联系,不能以“穿凿附会”相诟病。 余云岫认为中医所说的脏腑,一定是西医所说的解剖器官,其功能也只有按照解剖所见来推求,不允许出现“五脏藏精气而不泄,六腑传化物而不藏”的脏腑划分学说。他说:“《灵素》之所谓五藏六府者,其意义了然可明矣。彼以为肝心脾肺肾者,剖之而肥厚多实质,或不见空洞,不睹他物,又不得其出入之路,于是以为但有精气流行充满于其间,而无传化疏泄之用。藏而不泻,故名之为藏。胆胃大小肠膀胱三焦,皆为囊槖腔洞之形,或贮液体,或贮固体,而肠胃膀胱,又显然有出入之口,乃以为司传化疏泄之机,充实他物之库,故名之为府,此其谬误,凡稍知生理解剖者,皆能晓然。今请逐条驳之。” 余云岫把中医关于藏象的描述,一一打到,按照西医解剖标准,分别批判。这就像一个篮球裁判,来到了足球场地,他认为足球队员的动作,没有一个是符合标准的,都是必须加以纠正和制止的。比如他对于中医关于心的认识,就非常不满意。他说:“心者,有房有室,能张驰哆掩,以输血液。右房与大静脉相连,左室与大动脉相接,自静脉还流之血液,挟种种培养物质,注之右房,右房受之,输之右室,右室输之肺,又与外界之空气相结合,而摄其养气,输之左房,经左室而入于大动脉,周浃全身。授培养物质与养气于四体百骸,而血液乃复经毛细管,归于静脉,循环不息,周而复始,是心居动静两脉之中间,而为血液流动灌输之机构,虽似藏而实泻,名之曰藏,失其体用矣。” 余云岫在讲了一通西医的解剖之后,开始批评中医的脏象学说。他说:“吾国旧医,不知脑为聪明思虑胹调感觉之源。《灵素》言脑者极罕,《灵枢》海论篇曰:‘脑为髓之海。’又曰:‘髓海有余,则轻动多力,自过其度。髓海不足,则脑转耳鸣,胫酸眩冒,目无所见,懈怠安卧。’是盖以脑为精力所出,而聪明思虑胹调感觉诸机能不与焉。以神明归诸心,治节归诸肺,谋虑归诸肝,决断归诸胆,喜乐归诸膻中,技巧归诸肾,支离破碎,无根据,无实验,穿凿附会、荒唐不经,莫此为甚。以今日考之,凡知觉转运皆出于脑,由脑出神经,以配四体百骸,有触于外,神经传而至脑,脑受之,积而为智慧出而为思虑,发而为优乐,泄面为声音,形而为见闻,运而为动作。脑与神经一有疾,颠狂、痴愚、痪瘫、麻木诸病生焉。而智慧、思虑、言语、动作诸司,又各有部位区域,分别划然,斤斤不乱。” 他反对中医主张的“心主神明”,也不同意五脏为“五神脏”的说法。他说:“心虽为人体重要之藏,安得专以君主目之,且以为神明之所出乎?若肺、若肝、若胆、若肾,其功能已略述于上章。安得所谓相傅、将军、中正、作强之位号,以相比拟,而以治节、谋虑、决断、技巧归之耶?” 他的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是,他只要使用汉语,就与中医脱不了干系。比如上边我们引用的他在1921年发表的《科学的国产药物研究之第一步》之中,他就几次提到“心”,其中他运用心的概念,用的就是他批判的“旧医”关于心的概念,而不是“新医”对于心的认识。他说:“当初,我一意要入医学校去学医学的时候,原是抱了一种极大的野心。我想,中国的医学是数千年来相传的学问,历代名医很不少,历史和名人笔记里面所记载的医话,说得很有奇效。《内经》、《伤寒论》、《千金方》、《外台秘要》等书籍也很多。我以为中国的医学是一定有研究的价值,一定有很好的成绩可以研究出来,并且研究这个学问一定是很有趣味的。谁想学了西医以后,再把中国医学书翻开来读读,竟是大失所望,把我十年来痴心妄想要发现国粹热的狂热,竟变成‘一片冰心在玉壶’了。” 在这段引文之中,余云岫所说的“极大的野心”,肯定不是西医所说的“解剖之心”,而是中医所说的“脏象之心”;“痴心妄想”之心,也是中医所说的心,而非西医所说之心;“一片冰心在玉壶”的心,仍然是中医说的心,而不是西医说的心。其中“一意”的意字,在造字的时候,下边的“心字底”,也是按照“心主神明”的理论造的字,而且“脾藏意、主思虑”,脾也是五神脏之一,他因此才可以“意”,也就是有所思考,而决定学习医学的。思想、意识、爱心、情绪、感情等等,大多数的精神活动的汉语词汇,都是按照中医“心主神明”理论创造的会意字。而且,我们平常所说的“气魄”、“胆略”、“灵魂”、“志向”、“谋虑”、“精神”等等,所有与情志有关的汉字,都与中医说的“五神脏”有关系。如果彻底地纠正中医的所谓“错误”,就必须另造汉字,或者如新文化运动精英所设想的,必须彻底取消汉字,说世界语,或者改成英语、拉丁语。 余云岫一一批驳中医的脏象学说之后,对于中医经络、经脉理论,也按照解剖的观点,一一加以批判。他说:“旧医之视疾也,古有望闻问切四法。今则切脉盛行,而三法废矣。三部九候,以决生死,以处百病,以候五藏六府之气,荒玄诡异,不可理解。魏晋而后,附会益杂,邪说诡道,肆其妄僻。呜呼!其亦诬惑甚矣。推原其故,皆由不能洞识血脉起止、出入、分布、萦络之行次。于是脉之官能作用,皆模糊恍惚,不能得其要领,妄意推测,堕入恶道,是则解剖不精之罪也。盖欲明脉之真理,不可不先明其解剖,解剖明,而后脉之出入萦环,行次部位,得其真相,于是生理病理之作用变化,可得而言矣。不然,道路流别之不知,而欲议其性状,凭虚臆撰,根本谬妄。诡遇之获,多言之中,千虑不能得一,可知耳矣。《灵素》之言经脉行次也,以今日实地解剖之所见校之,无一合者。此在古人则技术未精,器械未善,崇空想而少实验,时势之所限,见闻之所宥,无可如何也。”其中,余云岫指责中医时所使用的词语“诬惑”、“妄臆”、“恶道”、“凭虚臆撰”、“千虑不能得一”、“凭空想而少实验”等,都是借用中医“心主神明”、“五神脏”理论的词语。在中国语言的话语范围里,神明虽虚,不能离开心,而只说脑主神明。 $ j7 o8 o. s' ~1 W- q, ^9 D V( y2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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